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文學角 久違的朋友

上世紀六十年代末七十年代初,我的整個童年就逗留在了那段時光里。那些日子,幾乎沒有像樣的食物,也就將就著填飽肚子;衣著更說不上時尚和體面,上面哥姐穿剩的也行,容易破的屁股和膝蓋處就用補丁,姊妹多的輪到最小的穿,屁股上厚厚的,快頂個棉褲;住的那些泥巴跺起來的房子,和闊氣不沾一點邊,擋擋風雨避避寒而已。

老家這一帶靠近黃河,水果少,這家有幾棵棗樹,那家有幾棵石榴,整個村子就夏家有一棵葡萄。有棗的人家都看得緊,要等熟了,打下來晒乾,春節蒸棗糕、棗饅頭,給來串門的親戚壓空籃子。只有打棗時偶有飛出院子的,可以僥倖撿幾顆解饞。石榴也是快到仲秋,都裂開大嘴,露著誘人的籽粒了,過節才能吃,剩下的要存在立櫥里。漫長的冬天太長,哪天出其不意拿出一個皮有些皴、籽粒卻鮮錚的石榴解饞,一家的孩子會歡呼雀躍。

地里也種瓜,甜瓜、脆瓜、西瓜、黃瓜都有,鄰隊有香油坊,瓜地里上了麻糝,種的瓜格外好吃。不過,這瓜都是要上集換錢,平常都撈不上。只有到秋後快下喬,拉瓜秧了,才分一些成色都不太好的瓜。分的瓜有的都蔫了,吃到嘴裡也沒個正味。

那些年地里卻大大方方地長滿很多野果子,可以可著勁吃。春天茅草剛剛拱出地面,就結一種叫荻菇的東西,趁著嫩薅一些,放在兜里慢慢消受,吃起來香甜脆美。等著冒出白毛了,就老了,一股乾柴味,也就沒法吃了。

荻菇敗了,接著就是家東乾渠上的桑葚,成群結隊而來。那些年村村都養蠶,就在兩條壩上種了不少桑。蓊蓊鬱郁的樹上結滿紅的、紫的、白的桑葚。桑葚是一種最接近水果的東西,沒邪味,當屬野果中的首席。只是不能太放開吃,吃多了,容易流鼻血。

夏天野外最為豐盛,前街的河裡全是魚。把縫衣針在煤油燈上一烤,彎個勾,穿上根麻線,找根幹了的蒜梗做浮子,那頭往稱蚊帳的桿上一系,簡易釣竿就大功告成。放學後若不去割草,用不大工夫,就能釣到一臉盆的餐鰷,還有渾身都是肉的麻楞。要是願意多走幾步,在村西的民生橋的閘板縫裡,還能釣到嘎吖,和不太大的鯰魚,還有伙頭。伙頭就是黑魚,和鯰魚、嘎吖一樣,傻不愣登的,吃鉤不掂量,不防範,逮著就下口。釣它們不太費勁,小餐鰷就賊不溜球的,圍著鉤子四周咬食,有時吃沒好幾塊,都不上鉤。鯰魚、嘎吖弄多了大人就煩,嫌太費油,就少油無鹽的糊弄做熟,愛吃不吃,做法近乎白煮。

夏天還能吃到一種並不可口的水果,結這種果子的樹生長在牆角或是哪堆石頭縫隙中。這種叫構樹的果子好看,鮮紅鮮紅的,像是一樹紅燈籠。吃起來,甜中還有一絲的澀,麻嘴,我們叫雛桃子。有一次,我在大隊部西邊的石頭堆上摘幾顆熟透的果子,頭不小心被土蜂給蟄了好幾處,臉腫得老高,不用打就可以充胖子。

構樹是不被人待見的樹,但這是一種樹下可以長的樹,最不講條件的樹,結的果子也很好看。

入秋後地里隨處能找到可吃的,有一種極其不雅。就是吃了瓜,在肚裡來不及消化的瓜種,拉出來又長的瓜,大家都稱這種瓜叫「腚眼子瓜」,食性不好的人看到就反胃。不在乎的搶著吃,還為誰發現的早和晚而爭搶,有時還大打出手,甚至拼鐮刀。

待到收莊稼,熟的野果子一齊脫掉嚴實的覆蓋,都爭著亮相,裸得滿地都是。紫的是甜茄子,黃的是透明的馬苞,綠白相間是荻伯拉,還有被一層薄薄的外衣包著的酸蹦。地上跳的肥肥的是大青螞蚱,挑一襲綠衣,身材修長的扁達,擠擠攘攘的,滿地里崢嶸氣象。可吃的多了,不需要爭搶,也不需要太專註某一種,儘可能多挑兩種吃。甜茄子好看不好吃,一股怪怪的草腥氣。馬苞聞起來香,吃起來苦澀,看還是蠻養眼的。酸蹦熟透的還有點甜,青一些的就酸,不差其青杏。這名字起得也生動,一口能讓你蹦起來。荻伯拉要吃剛熟的,過了發白的就死膠皮一樣了。秋螞蚱肥,過了油最香,和山裡的大蟈蟈一樣,糊弄的吃法就是在鍋底的余火里燒熟,香味也能衝出鍋底。扁達一肚子籽,熟了,乾麵。

野箐在不長莊稼的水壟溝,還有空地上肆意地長,也結一種叫小饅頭的籽粒,用手輕輕剝開皮子,一個排列整齊的雪白的小珠珠就露出來。甜度不大,還有一些面。出來割草,吃幾個也頂餓。

有一種魚不大受人待見,和蛇一樣的形象讓很多人都退避三舍。在一個廢棄的老井筒里見人抓過一隻,這傢伙還很狡猾,看到人來,拼勁全身力氣往石縫裡鑽。黑八家弟兄有經驗,把圍觀的人都趕開,用一隻裝滿水的水桶,把鱔魚引了出來,成功捕獲,美餐一頓。鱔魚,我見過黃鱔和血鱔兩種,據說血鱔還大補。也有人說鱔魚可以治療中風,嘴歪的拿條鱔魚在嘴裡一拉,左歪右拉,右歪左拉,說能立馬見效。經不經不知道,沒見誰家試過。

狼溪河裡鯉魚和鯽魚是主流,甲魚和螃蟹也不少;乾渠里有一種類似帶魚的高粱葉魚,游在水裡,如同舞蹈;還有一種被我們叫作戟花的魚,魚鱗斑斕,背上有一排鋒利的翅,有毒,現在知道叫鱖魚。這些魚都是非主流的魚,逮上來再扔回水裡,棄之如敝履,容易被認同往往都是大路貨。

家北的坑塘里,前街的河裡,還有乾渠里都有蝦,大的小的都有。逮蝦得用布袋,放進魚簍,它的大長腿一弓,就能跳出來。小蝦用密網子舀,晒乾變成白白的外殼,包著紅紅的肉,像是一件件的小琉璃古玩。過了油的蝦,香脆瀰漫唇齒之間。夏天還能在不短的時間裡,吃到知了猴,我們叫結了龜。這種慢騰騰的傢伙,到現在也沒吃夠。嬗變後退掉的蟬翼還能換錢,那些年鼓搗一些土鱉和蟬翼賣了,就能買不少的筆和本子。

冬天,嘴裡寡淡了,唯一的樂趣就是到結了冰的坑塘上去尋一些蓮子吃。在冰上都瞪大慧眼,大呼小叫地搶蓮子,摔得四仰八叉的,也沒人在乎。這是上等的東西,《紅樓夢》有不少做蓮子羹的細節。鄉下人家就是蓮子再多,也斷然不會做羹,那種貴族的精細他們也不會,更沒那耐心。扒開硬硬的黑皮,入口就嚼,咽下去也品不出個滋味。倒是下邊的藕頭,吃了藕留著,說是加上白菜疙瘩煮水,治感冒,那時的孩子都沒少喝了。

我們的童年臉上都紅朴朴的,身體渾實,並無飢色,除了穿戴,並不比城裡來的吃肉的孩子差。真的要感謝這方水土的寬厚饋贈,這些野果子、野魚,和很多卑微的百姓一樣,活一輩子,都沒個大號,到現在我也不知道那些鄉野叫法的野果學名。被人請一頓海參、鮑魚,極其容易記住,並津津樂道。田野里渴了,被人送鐮刀割開的半塊瓜果,甚至在石頭摔碎一個西瓜,大家由著性自吃,很容易被忘記,雪裡的碳不如錦上花嬌艷嗎?忘不掉故鄉滋養我的養分,回來要到地里走一走,看看這些久違的「朋友」。

不知道從哪一年,河裡沒有了水,坑塘一夜之間就幹了,魚蝦的蹤影難覓。打過除草劑的地里,很難再尋到種類繁多的野果。有一些倒是當水果被規模種植了,像是酸蹦,我在超市裡見了,興沖沖地買了一些。放到嘴裡,一嚼,儼然沒有半點當年那個味道,心裡涼了大半截。

2017年9月1日於小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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