柳永VS納蘭,誰比誰更深情
他們,一個活躍在北宋,一個生活在清代;
一位是秦樓楚館的紅人,一位是文武雙全的公子;
一個對楊柳岸歌曉風殘月,一個嘆人生若只如初見;
一位仕途坎坷,忍把浮名換低唱;一位境遇尷尬,苦作人間惆悵客……
正是這樣兩個年代、出身、經歷都不盡相同的詞人,卻在他們各自的詞作里,書寫了無數動人心弦的唯美與深情。
美到極致:柳永的離別相思
也許在很多人的眼裡,柳永是放浪多情的,連他自己的詞作里都有「煙花巷陌,依約丹青屏障」「且恁偎紅倚翠,風流事,平生暢」這樣的句子。
不可否認,那個時代的柳永,確實喜歡流連秦樓楚館。因為仕途上的不如意,他對做官從政有著愛恨交織的情緒,於是歌伎舞女們的慰藉成為了他心靈上的良藥。
柳永的多情里,其實也含有無限的深情。世事對於柳永來說太冷酷太無情了,他自覺懷才,卻遇不見知音,所以那種人與人之間的溫暖,那種女子傾心相授的溫柔,正是他最為迷戀的人間煙火。
或許柳永愛過許多青樓姑娘,但我願意相信他的每一次愛都發自內心,付諸深情。他尊重她們,呵護她們,把她們看作愛人和朋友,而不是單純供男人享樂的玩物。他寫的詞字字情深,她們唱出來也句句動人,這或許也是一種難得的琴瑟和鳴吧。
「凡有井水處,皆能歌柳詞」,可見柳永在當時的影響力和受歡迎程度。愛柳永的詞,是因為他的句子太美,他的用情太深。他筆下的字句,像青春年華里一首叮咚的歌,像離愁別緒里一支凄美的曲。
比如這首《雨霖鈴》,便定格了詞壇上最美的離別:
寒蟬凄切,對長亭晚,驟雨初歇。都門帳飲無緒,留戀處,蘭舟催發。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念去去,千里煙波,暮靄沉沉楚天闊。
多情自古傷離別,更那堪、冷落清秋節。今宵酒醒何處,楊柳岸、曉風殘月。此去經年,應是良辰好景虛設。便縱有千種風情,更與何人說?
這應該是柳永最有代表性的作品,沒有膩詞艷句,而是一派清雅,幾多悲涼,可謂世間至美的感傷。
清秋的寥落映襯著寂寞的心情,悲鳴的寒蟬,雨後的長亭,離別的風帆,誰拉誰著的手,相對無言,相看淚眼。煙波浩渺,茫茫水天,走遠了,還能再見嗎?
其實柳永的詞也不需要太多的解釋,情由心而發,用心去感受,便能體會到其中的情思繾綣,風韻飄然。
相思是柳詞最重要的主題,當然還有內心深處那揮之不去的孤寂。而這首《蝶戀花》正是寂寞與相思最好的寫照:
佇倚危樓風細細,望極春愁,黯黯生天際。草色煙光殘照里,無言誰會憑闌意。
擬把疏狂圖一醉,對酒當歌,強樂還無味。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以柳永的婉約細膩,寫這樣一首相思纏綿的詞作簡直可以信手拈來。但這首詞最出色的地方,是將鋪陳與渲染做得特別好。當人們一層層地剝開春雨、春愁、草色、煙光,看到的是那種令人心疼的付出——為伊消得人憔悴。
一個人憑欄,一個人懷想,一個人去痛飲又有什麼味道呢?所以,就這樣一個人在心裡默默地想念著另一個人吧,想到身體消瘦,想到容顏憔悴,但卻無怨無悔。多麼傷,又多麼美。
還有這首《引駕行》,每每讀來心底都會生出無限的溫柔與惆悵:
紅塵紫陌,斜陽暮草長安道,是離人。斷魂處,迢迢匹馬西征。新晴。韶光明媚,輕煙淡薄和氣暖,望花村。路隱映,搖鞭時過長亭。愁生。傷鳳城仙子,別來千里重行行。又記得、臨歧淚眼,濕蓮臉盈盈。銷凝。
花朝月夕,最苦冷落銀屏。想媚容、耿耿無眠,屈指已算回程。相縈。空萬般思憶,爭如歸去睹傾城。向綉幃、深處並枕,說如此牽情。
這裡既有兒女情,亦有遊子心,還有屬於柳永羈旅詞所特有的憂傷與眷戀。
即便在韶光明媚、風和日暖的時候,愁腸仍然難解。新愁就這樣取代了舊日的歡樂,故鄉就這樣成為了他鄉的遙望。而不管走到哪兒,在詞人心中,總是揣著牽掛戀慕的人。她們在他的生命里出現,給了他美妙絕倫的時光。
然而長路漫漫,歸程卻依舊遙遙無期,即便她已經算好了又有何用。這樣想的時候,他不禁思緒飄飛,彷彿看到了自己與心上人重逢,並躺於綉帳中,說著動人的情話。
就是這一念一想,一思一憶,柳永的羈旅詞便多了幾分溫情脈脈的柔軟。
據說,柳永死後,是那些他為之憔悴的女子眾籌葬了他,每到他的祭日還會組織活動加以緬懷。欲得此厚愛,必付之過深情,柳永這一生的情,大概都給了她們吧。
他寫「執手相看淚眼,竟無語凝噎」,他寫「早知恁地難拚,悔不當時留住」,他寫「算得人間天上,惟有兩心同」,他寫「歸去來,玉樓深處,有個人相憶」,他還寫了最美的「衣帶漸寬終不悔,為伊消得人憔悴」……
他用深情的筆墨,為伊人留下了動聽的歌,也為後世留下了動人的佳作。
痛徹心扉:納蘭的悼亡之思
如果說柳永的深情是生離的苦,那麼,納蘭的深情便是死別的痛。
相隔六百多年,可以說納蘭容若與柳永在出身上完全不一樣,在經歷上也不盡相同。
在外人看來,納蘭的出身實在是太好。父親納蘭明珠是康熙朝的重臣,容若是其長子,從小就是飽讀詩書、錦衣玉食的貴公子 。成年後跟在皇帝身邊作御前侍衛,而且康熙甚愛其才。
然而,鑒於帝王的私心,他們不會希望權臣做大。所以納蘭容若心中深藏著永遠不可能實現的理想抱負。他身處名門望族,卻早就厭倦了那種庸碌的貴族生活,而寫詩填詞倒是為他無聊的人生打開了另一扇窗。
納蘭詞有著與柳詞一樣的婉約,可以說在宋朝滅亡以後,元明兩代鮮見優秀的詞作與詞人,而納蘭容若則很好地繼承了北宋的詞風,作品清雅、深婉而唯美。
能寫出這般詞作,其內心一定飽含著豐沛的感情。和那份與初戀有緣無分的遺憾相比,納蘭對元配妻子盧氏的深情悼念最是感人。
比如我最愛的這首《畫堂春》:
一生一代一雙人,爭教兩處銷魂。相思相望不相親,天為誰春?
漿向藍橋易乞,葯成碧海難奔。若容相仿飲牛津,相對忘貧。
納蘭為盧氏寫過很多詞,這「一生一代一雙人」卻真是深情得無以復加。
明明想一生一世只與一人相伴,但為何卻讓愛人們相隔兩地,相思相望不能相親,那麼這大好的青春又要留給誰呢?
對納蘭容若來說,有過「藍橋之遇」,也有了天人永隔,若是有一天能在天河相見,就是拋卻榮華富貴也情願吧。
納蘭的悼亡詞里,有著如此執著的守望,當然也有《浣溪沙》這種淡淡的惆悵:
誰念西風獨自涼,蕭蕭黃葉閉疏窗,沉思往事立殘陽。
被酒莫驚春睡重,賭書消得潑茶香,當時只道是尋常。
已記不得從何時起,就愛這「賭書消得潑茶香」,也愛這「當時只道是尋常」。人生中,如果能為一個人紅袖添香,能和他賭書潑茶,那是怎樣的幸運。尋常生活里,若有這樣一段光陰文學著文藝著,相知相愛,又棋逢對手,是為最好。
不過,遺憾的是,詞中的幸福是昨天,卻不是今朝。這是在西風凄冷、黃葉凋敝的殘陽里懷念著與亡妻的美滿生活,感嘆著尋常往事不可再現。
那麼,立過殘陽,我們再去晒晒月光。古代的詞人們都喜歡借月抒情,納蘭的這首《蝶戀花》便是通過月亮的意象,將無法再傳遞給妻子的思念,一點點地注入筆端:
辛苦最憐天上月,一夕如環,夕夕都成玦。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
無那塵緣容易絕,燕子依然,軟踏簾鉤說。唱罷秋墳愁未歇,春叢認取雙棲蝶。
如果以月亮的圓缺來對應人生的悲歡,我們希望每天都是明亮的滿月,都盛滿人間的歡喜。所以納蘭也說「若似月輪終皎潔,不辭冰雪為卿熱」,其言外之意正是希望妻子還在身邊,不要有那種天人永隔的痛苦。
但誰又能控制得了月亮的陰晴圓缺及人間的悲歡離合呢?而孤獨與悲痛總是留給了活著的人,讓他們在想念中歷經折磨,在回憶里黯然神傷。所以,若能如相依相偎的燕子,或者花叢中的蝶兒,永遠雙宿雙飛,相伴相隨,該多好。
真是深情至此,無言以對。
只是,不知道在大家心裡,柳永與納蘭誰更深情,誰的詞更動人呢?
總之,願詩詞中的深情可以融化我們的心,可以給這個現實的世界增添更多的溫柔與婉轉,可以在品味的時候感受到其中的美與愁,哀與痛,甚至人生的況味。
相信我們的世界裡,也會有那麼一個人,讓我們心有所託,情有所寄,把那一往情深都化成了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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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納蘭性德:一眸擦肩,驚艷了幾百年的時光
※老師,我想對您說
※斜日更穿簾幕,微涼漸入梧桐
※白露團甘子,清晨散馬蹄
※你可能不知道,欲言又止的「呵呵」,蘇軾也用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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