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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與破恩:在美國成人雜誌寫稿的那些事

我與破恩:在美國成人雜誌寫稿的那些事
CREDIT: @zzjeff


【原文發表於2000年3月。】1995年,我30歲,看到了好萊塢編劇生涯的盡頭,婚姻的盡頭也找到了我。凌亂求職路過後,我來到Larry Flynt Publications集團,成為了成人雜誌《Hustler好色客》的一名編輯。到現在,已經超過了三年。


來到這裡或許也有命運的安排。回想第一次接觸破恩是11歲那年。青春期之神在路邊排水道里扔了一期《好色客》(以下簡稱《客》),被我拾起。我撕下這還包在牛皮紙袋裡浸透了的成人雜誌的裝幀,溜進不在家的鄰居家的車庫,把書頁攤開晾乾。自己夜以繼日廢寢忘食嘔心瀝血孜孜不倦過後,還把它轉手賣給了別的同學。人力估計也被這個勵志故事打動了,(雖然不知道為何我簡歷有那麼多錯別字還敢申請排印編輯,)讓我當了個「娛樂編輯」。


要我說,他真看對人了。離職時的我,已經名列「美國成人行業最有影響力的50人」。


當然,這「50人」列表是我自個兒編的,刊登在自家雜誌上的。說我的不誠實傷害了你?想想有什麼娛樂行業注重的不是欺騙和假象?我們跟好萊塢沒什麼不同。他們囂張,也就是在於有能力給廣大觀眾帶來一種吸引和被吸引的幻像,得以高價販賣那無形無價的希望。他們影視界里的「蜜糖」(magic),我們稱為「狗糧」(bullshit)罷了。

但我們扯蛋是在真的扯蛋。原始,暴露。表面再華麗,多瞄一眼都還是寒磣不堪。


讓我永遠無法忘卻的,則這些幻象背後的諸法實相。


* * *


應對批評的時候,公司老總Larry Flynt會說裸照是門「藝術」。我覺得這有道理,因為黃片兒的確是南加州獨特的民間文化。明紅地毯和塑料假花,日光浴曬出的模特,不知哪兒來的音樂和不知誰想出來的髮型……在這片星光亂撒又尾氣熏天的土地,或許那種油抹出來的暴露才是民眾追求的現實升華吧。


記得1996年,無人知曉的23歲演員Jasmin St. Claire突然蹦出來說要跟300個男的出演《世界最大群交2》——打破前作中Annabel Chong創下的251男記錄。90年代中葉的時候,幾乎每家公司都玩了群交這個題材。這類作品不僅能讓演員一夜紅遍密西西比河東西,(紅到能上霍華德秀和史賓格秀的程度),更給粉絲創造了參與簽售之外,真正與片中的幻想親密接觸的機會。


於是一個星期天早上,在好萊塢一間貌似廢棄的攝影棚里,Jasmin進行了開拍前的記者招待會。閃光燈的響聲中,身著被填充的D罩杯將緊身紅色晚禮服高高挺起她,風華絕代地走過地毯。沒人知道茶般膚色的Jasmin是哪裡人。她說她來自哥倫比亞大學,有義大利西西里血統,外部也傳言說她爸是黑手黨成員。(多年後她經理跟我說,他第一次遇到印度混血的她是在紐約郊外的一家脫衣舞店。)在這個充滿電影首映禮氣氛的現場,Jasmin流利地用英語、法語、德語、西班牙語回答了各國記者們的提問。放下香檳的我也站起問她,為何要一次性打300人。她回答:「為了實現夢想。」


夏威夷提金燈和棕櫚樹道具搖曳生姿的影棚里,活動開始了。我數了下現場大概有100人的樣子。要跟外星遊客說這群是等著領救濟的無業游民,外星遊客估計也信。這些男的不分老少胖瘦,長發光頭,隊伍排成五列逐步前進,穿著鞋子但一絲不掛。在濃密的體毛森林中,我勉強瞄到了躺在地上的Jasmin一眼。每個男的只有5~10分鐘的上台時間。一輪結束的男的會來到旁邊的長椅上休息休息,再去準備下一輪的演出。


原來人類能蠢成這樣。一群成年男子,在他人精心安排之下進行無腦的癲狂——此等理智的喪失我曾經只在戰地記者的描述里看到過。但這裡沒有硝煙和死亡,只有漫天飛灑的潤滑劑。(也是從那天開始,我再也不敢把食物帶去片場吃。)


成為世界紀錄保持者的那天,Jasmin也讓大家記住了她的臭臉。其中一位參演過一年前的前作約40歲的男的跟我說,「Jasmin人不好。還是前作的Annabel好。」我好奇此人是如何用在人群中與一小塊皮膚接觸的五分鐘機會看出這個女的「人好不好」。他回答像是沒糖吃的小孩:「Annabel會看著我的眼睛對我說『Hi』。Jasmin就扔了一句『別射我頭髮上』。Jasmin人一點也不好。」


* * *

《Barely Legal法定年齡》(以下簡稱《法》)是在我用筆名Serena Dallwether參與編輯的LFPLFP旗下刊物。該刊物口號為「盛放的青春佳麗」,以所有內容都是真人真事,所有照片里的女生年齡都在18-20歲之間作為賣點。實際上呢,刊中人物都是裸模,名字簡介都是我編的。《法》 雖然只在XXX商店和賣酒的地方有售, 在美國國內發行量也達到了25萬。國際英文版也賣得很好。有次我去義大利玩的時候,就曾經在梵蒂岡旁商店裡,見到一期擺在教皇保羅二世的相框旁。


為了不讓每周碼出的萬千字詞麻痹自己,我開始在總編允許的尺度下極盡誇張。公司也給這樣通過情色創作來驅除心魔的流亡人士提供了安全的平台。只要我遵紀守法,強調模特是自願並年滿十八,將這些故事推向禁忌邊緣都不成問題。於是我筆下的角色,開始觸犯倫理,暴力,變態,甚至隱喻死亡。


模特「Dee - 退變(19)」簡介的開頭:「讓她成為行屍走肉,完全失去意識與對身體控制的精神科醫生開的葯,Dee現在已經不再服用。」


另一則「Natanya - 討厭的好姑娘」的開頭:「不令人討厭的時候,她的確是個好姑娘。好姑娘揉捏著聖誕節收到的泰迪熊,爹哋被處死前的最後禮物。姑娘懷念著著爹哋的撲摟。討厭的好警察,給你糖吃,然後帶走了爹哋。」


「Heather - 吮吸的聖家獻女」是個神性方面的嘗試:「教會的修女告訴我們,一切藝術都是上帝賜予的靈感。而我的技藝,能讓男人更接近天堂。我含著你的陽具的面龐,在神嘴裡口爆的光芒。」


在很多人看來,黃書僅是給「讀者」提供點打飛機的素材,地位很低。不為人知的是,我們每天都能收到許多讀者來信。雖然大部分來信都是寄件地址來自監獄或看守所,內容為「求那種妹子在醫院體檢台上張腿的照片」之類的請求,許多人希望我們能把來信轉交給雜誌里的模特並得到模特的回信。這類信件,三年來我也存下了2000多封。對這些人來說,雜誌里的女性,或許是唯一向他們敞開「自己」的人,是他們生命中唯一能接觸到的情與愛。


自稱為「六十時期法蘭西詩人」的男子寄來給模特「Vivienne - 性教學生」的英法雙語的手寫信。在我給這位模特寫的簡介里,她說自己是電影哲學專業的學生,崇拜克爾凱郭爾,熱愛肛交。文筆優美的來信中,男子自稱曾在斯坦福教書,作品登載於《巴黎評論》,被Vivienne打動並苦求她的回信。男子最後以對克爾凱郭爾和海德格爾的理論評述收尾,留下一句「我拒絕認同海德格爾的法西斯式政治思想。」


「我21歲了還從來沒交過女友。」一位住在費郊的年輕人給我編輯的Girl Talk專欄來信,「活的很痛苦。像我這種有圖雷特綜合症,從小在學校被當成弱智的人,是不是都沒救?」


* * *


在白亞混血的Brooke Ashley口中,1997年是她「職業生涯最棒的一年」。在她聖谷(註:洛杉磯旁的聖費爾南多谷,美國成人影業之都)的家裡,擺了自她「18歲出道」以來便收集的自己的作品和海報。她通常以學生妹的造型出現:麻花辮,格子短裙,過膝白襪。令她最驕傲的作品有《飽喉》、《臀#5》、《稚嫩後門#5》、《東方不滿》等。

1998年,Brooke被診出HIV陽性。她相信她是被男演員Marc Wallice傳染的。幾周前Brooke拍攝了《世界最大群肛交》,Marc與其它49名男性參演了此片。


與別的同行類似,Brooke的背景介紹可能也摘自某期《法》。她說自己是被韓國母親在美軍基地生下,在堪薩斯城長大,7歲那年被「隔壁單元的老頭」用冰淇淋為誘餌玷污了。壞事接連發生。母親出走,父親轉成再生基督徒。Brooke開始於沉迷破恩的叔叔相依為命,「16歲時我還得了堪薩斯城選美亞軍」。到了18歲,叔叔因洗錢進了監獄。Brooke跑到佛州的沃爾瑪打工,然後開始去夜店出台,最後來到洛杉磯,成為了成人演員。


我在LFP拿到了樣片,她說她還沒看過,所以我開車帶來給她。


穿著灰短袖和藍牛仔褲的Brooke開門迎接了我。「哎別說你手上的是聖經啊。」笑著指著我拎的記事簿說道。「我爸知道我得病以後寄了本給我,我直接扔到箱子里了。」


屋子裡沒啥傢具,差點被電話線絆倒的Brooke說,「Marc早上七點就開始打電話騷擾我。」然後按下按鈕,電話里傳來Marc莫不經心的留言:「碧池你接電話啊。操你媽逼的接電話啊。」


幾天前我在Marc母親家見到了他。確診的消息傳出後Marc差點流落街頭。「我曾經很有名的,」他告訴我,「現在啥都沒了。」自21歲不繼續在超市工作後,Marc除了拍片也沒做過什麼別的。他計算著,19年來應該有接觸過2000個女演員。「我從沒談過戀愛。吸引和討好有什麼意義?「接著他播放了Brooke的語音留言。「我日你這個沒朋友的廢物。」


Brooke也會在早七點打來電話。那時的她開始吃第一份葯,Marc剛吸完清晨的白粉。過去美好的日子裡,他倆在不工作的會一起嗑藥然後愛愛。現在語音信箱中的兩人,像是所有朋友都已經死去一般,同等失落與絕望。


「都怪他。」Brooke看著封面上的自己,對我說。


她說自己不會放VCR要我來操作。不過舉手之勞,我按下開關然後放入磁帶,坐到沙發上。她拿起大麻煙管靠過來,卻盯著屏幕忘了點火。


電視機里,Brooke穿著金色生絲緊身衣和三角褲,在化妝室里化妝。

「啊天吶」Brooke尖叫,「我衣服好皺!」


電視機里,女化妝師很做作地問:「要開始了,緊張嗎?」


「嗯不會有事的啦。」 Brooke笑著做了個鬼臉。


而躺在我身旁的Brooke哭了起來,「天吶好傷心。」


然後鏡頭移到了熟悉的場景。聚光燈下,濃密的體毛森林中,勉強能瞄到了地上的Brooke一眼。


「這下大家都知道我經歷了什麼。」Brooke仍在擦淚。「沒臉見人了。」


片刻過後,她的語氣從哀傷切換成憤怒。「看!」她說,「那根是Marc的,香蕉形狀的!」


屏幕中沒帶套的那根劃入了Brooke的後門。Marc的臉短暫閃入,確認了Brooke的判斷。然後鏡頭拉近,給流出的白液一個特寫。


此時我轉身一看,Brooke已拿起電話甜膩地嬉笑:「親愛的,把那瓶法國香檳拿過來好咩?橙色標籤的,求你咯?」


Brooke解釋說這是個會給她好處的做司機的朋友。不拍片的的時候,Brooke也會收費不收費地勾搭些男的。她說最嚴肅的天氣預報員都受不了她的誘惑,我也信,因為有次在同人片片場認出了某氣象先生。他說他只是來做新聞調查。但我沒見過哪個電視台會讓氣象先生來報道新聞。

影片還在電視上播放,Brooke跑進卧室,幾分鐘後全身赤裸跑了出來,拎著一件金色緊身服。


「我在裡面穿的就是這件。」她邊說,邊用手把衣服理順。「年紀小的時候我還對自己身材不滿意,製片人也想說服我去隆胸。」她用手按了按自己胸部。「看,多軟。我還是天然的。不會不喜歡自己的身體啦。」


袒胸露乳的她站直在我與電視之間。「我不信上帝。但我祈禱,向女神祈禱。我相信一切會好的。我不會讓這病打倒我。我會升起來。會有自己的網站。對了你造嗎?我還要去拍片。干,我還會怕被幹嗎?」


一份堅定如風飄來又隨風而逝。她扔掉衣服攤到沙發上,拿回煙管,點了火:「誒我沒說我不怕啊。25歲,艾滋都有了,怎麼好好地活?」


* * *


吸海洛因的同事曾說,自己夢裡的女的常是亞細亞人。他敘述過一個場景:艾爾蒙地的停車場,身邊的女子是他龍鳳胎的華人姐姐。她長得很美,但他必須用怪誕的方式殺了她。他們的左手手腕被綁在一起,開始各自用烤肉的竹籤互插。


開始寫稿之前,我的愛情經歷也差不多同事夢到的這種類型。妻子和女票只是我的麻醉藥,讓我不至於被自己的精神痛苦折磨致死。任何關係到後面都會進化成手綁手的真人快打。


我進到LFP時候談的那個女友有著很正經的職業。她不反對我這個工作,但擔心我有過度的控制欲,不懂處理感情並且有心理虐待傾向。而我則是擔心她脾氣暴躁,(有次她還拿小刀在我門上刻「叼你老母」)。終於,我們談好去做婚姻心理諮詢。


一早在世紀城做完心理訪談,我開車到比弗利山莊的辦公樓上班,給《客》寫XXX影評。儘管雜誌里每一平方英尺的印刷都是在展現女性,你在我的文字中幾乎找不到單獨的「橫·撇點·撇」字。段落里有的只是艷麗少婦、風騷人妻、可愛妹紙、兼職小妖、白領OL、大奶波霸、美女明星、性感女僕、金髮美女、熱情學妹、漂亮女郎、超嫩少女、巨乳絲襪、足球寶貝、黑絲情人、肉感熟女、激情女友、極品女伴、好色同事、饑渴鄰居、性愛玩具、寂寞宅女、閨蜜炮友、風流美人、豐滿女學員等等。但因法律原因,「妓女」等詞不被允許使用,我們得想辦法繞開。


我寫影評時的化名是「Mack Assarian」。他語氣粗魯尖銳,能輕易破解綠茶婊的心計與中傷。但我不是他。

女友甩我的第二天,我給一部名為《大屁股》的片寫影評。按例打開辦公室電視,四倍快進,聲音調到最低。我在桌上寫下:「夢想與前途被摧毀背叛,屢踣屢僵的人,只能靠著視頻磁帶里的場景來磨滅腦海中婊子的奸笑……若現實之世真能遇到有《大屁股》里主角一半放蕩汪洋的縱狂女色,手無開槍之力的男子仍會為了這份歡欣而將最後一口氣吐出,在賤貨前任來得及咧嘴之前,猙獰逝去。」


這幾段話里,Mack Assarian道出了我心中的憤怒與自憐。他說出了我在175美金一小時的心理訪談里不敢開口的思緒。與這個《客》里的虛擬作家融合的我終於能活得不加掩飾。心理醫生聽了可能回搖頭,但無可奈何的我只有這樣才過的安心。或許,只是或許,殺人犯也是在受害者死後才找回的自己。


* * *


在停靠在瑪麗安德爾灣的一艘遊艇上,我第一次見到了不在工作的Jasmin St. Claire。波光閃過被太陽曬懶的空氣,Jasmin站在上甲板上吹著風。猛片《世界最大群交2》已經發行,Jasmin也如願成為了國際知名的成人影星。她身著古怪的希臘式禮服,配著腳腕綁帶涼鞋,活生生如同《星際迷航》里柯克船長的一名外星後宮。我轉身躲開,卻在不注意的時候被背後冰涼的手掐住了脖子。


「啊斯吼!」她說。


我掰開她的手,轉過身來。「早知道就把酒撒你身上。」她瞪著眼睛。


幾周前,在接受《客》採訪時,Jasmin多嘴了幾句她自己的商業才能。她告訴我她把自己拍片的收入拿來投資西海岸的糖果販賣機。發現我把那段致富秘籍放到了雜誌上之後,她生氣了。


「這下全世界的人都他媽的知道我的計划了。」她說。


小小的摩擦打破了堅冰,我跟Jasmin也成為了朋友。她有時會坐客我的辦公室四處八卦,炫耀自己上了霍華德·斯特恩的節目和新收藏了不少芭比娃娃。當敵對成人女星Kendra Jade因放出與傑瑞·史賓格的性愛視頻而攔到全球目光的時候,Jasmin花了幾周時間試圖讓我寫篇黑Kendra的軟文(一直沒給我足夠的證據)。私下的Jasmin又能從這種七嘴八舌轉變成溫柔體貼。跟她好上的那個男的有毒癮。她每周都會花幾天時間帶他去做戒毒治療。講述到他倆一起念主禱文時候手牽手的場景,她的眼眶閃著粼光。


自信,迷人,前途晴朗,時不時的自私暴躁也是源自內心的熱情和雀躍。有時我會覺得,Jasmin是那種完美女友。

* * *


提到導演葛雷格瑞·達克的時候,《客》的編輯常常會把他捧作天才。這可能是由於他成功做到好萊塢與三級兩棲,也可能是由於他來編輯部拉過好幾個人去當他作品的編劇。他1998年的作品《性瘋》(我化名Louis Umbro成為編劇)就被三級片影評人協會(我有參與)評為「年度最佳影片」。葛雷格瑞曾對我說,「拍情色片不是為了娛樂大眾,而是為了玩你的腦洞。只要有抽插的鏡頭,你的主角是只用五步抑揚格汪汪叫的狗都沒問題。」


如果撒旦微服私訪來到地球,他應該會打扮成葛雷格瑞的樣子。年近半百,一米八三,嘴裡叼著香煙,骷髏錢包別於皮帶。葛雷格瑞每周會有五天在聖谷的健身房練摔跤和拳擊,熊壯的雙臂上紋了蛇和魔鬼。藍綠色的眼睛露出了恐怖電影里里催眠師的邪光。


最讓葛雷格瑞感到開心的莫過於成人片場。拍《性瘋II》的那天,他很激動的帶來花了半年才淘到的一台費雪錄像機。這是款80年代的兒童玩具,在循環磁帶上記錄黑白影像,「能創造非常神奇的像素方塊」。正是非主流的視頻特效讓他走向成功。1985年,他的三級巫術片《新浪潮妓女》瞬間炒紅了當時還未成年的奇希·勞爾茲。《性瘋II》發行後的第三年,他憑藉這樣獨特的審美當上了流行音樂天后布蘭妮的御用MV導演。


編劇也是我的《性瘋II》在聖谷旁曠野里一座西班牙式別墅里開拍了。這70年代的建築放在現在也是精緻豪華。寬敞的落地窗望向不遠處長滿野草和灌木的牧場,白琺琅材質的壁爐佔據了一整面牆,深紅壁紙和粗毛地毯的會客廳里梳理著一座升至二樓的旋轉樓梯。劇組只租了這幢別墅一天,主人家冰箱上的即時貼還留在原處:「去外婆家要帶的:浴巾,毛巾,貝蒂抱枕。」


27歲的女主角Shayla LaVeaux抽著香煙,在泳池邊曬著太陽。與許多成人演員一樣,Shayla有著標準的模特身材。但她比較矮,可能也就一米六。她有著亮藍的眼睛和自然卷的金髮。薄紗睡裙沒有給她緊緻的雙腿,剃過的陰丘,六塊腹肌和無下垂的雙乳任何勝過煙雨的遮擋。


我問她是不是會健身。


「你開什麼玩笑?」她的笑聲是業內出了名的刺耳。「我的身材是在道上跳舞跳出來的。七年,每天都在鋼管上練呢。」


雖然Shayla是會被放在封面上的主角,片中也會有新人Shelbee Myne和其丈夫Pat的參演。Shelbee在出道前與Pat結的婚。Pat發現自己有射後不軟的特異功能後也加入了這一行。這個工作男女不等。Shelbee在《性瘋II》拿到的片酬會是1500美金,她丈夫的是100美金。


拍攝開始,葛雷格瑞坐回導演椅,透過顯示屏來指導劇情和動作的發展。Shelbee和她的「室友」Shayla步入會客廳。Pat扮演的「流氓」躲在窗外的樹叢里,給她倆打來色情電話。兩位女子在「流氓」的挑動下慾火焚身,便開門請進「流氓」(而不是像現實中一樣打9-1-1報警)。

葛雷格瑞對自己作品的質量十分執著。15分鐘的片段可以反覆拍上六七個小時。


「Shayla,逆時針轉一點,兩腿平分,腳踝處對稱。Shelbee,抬頭看,手不要翹。」


兩個小時後,Pat也被領了進來。他入場的鏡頭也NG了好幾次。「進了門就像左,繞到桌子右邊。」 葛雷格瑞覺得Pat啥也學不會。


「我臉看起來還好吧?」Pat問。


「當然。」 葛雷格瑞回答。他取景只會錄到Pat的下巴。


「Pat,摩擦自己,然後……」葛雷格瑞思索片刻,「……口水流到身上。」


中場休息的時候,Pat獨自坐在窗邊,硬物仍高高挺立。Shayla路過,望了金箍棒一眼說,「Pat,挺厲害的嘛。」


他點了點頭,欣喜地望回襠下,彷彿悟空在腿間眨眼張望。


* * *


人們常說好萊塢暴力電影和硬核色情片的差別在於,一個是視覺特效,一個是真槍實彈。在XXX拍攝現場呼吸過重拍多遍之後的粘稠空氣,你就無法繼續說笑。但如果性愛是顆神聖與親密的蘋果,成人片演員咀嚼的只是上面的蠟。

色情明星的生涯也如同燃放的蠟燭般短暫。當Jasmin St. Claire的群交名氣隨時間褪去,她得出來玩點新花樣。Jasmin找到了一位名叫Randall Richman的「魔術大師」,準備製作影片《後庭的噴放》——從Jasmin的後庭噴出一束一米多長的火焰。


這個企劃的的勁爆程度理所當然地吸引了大量新聞媒體。開拍的那天,記者和攝影師們擠在舞台下方的水泥地上。花了兩個小時化完妝的Jasmin走了出來,解下浴巾,絲毫不理會台下的口哨和歡呼,開始準備表演。


舞台上的她雙膝著地,撅臀,上身前傾,人工改良過的雙峰漠然地抖了抖。28歲的魔術師Richman藏在牆後整理著道具。他自己製作了個有銅質開口的塑料肛塞,並通過透明軟管與一罐液態丁烷相連。開拍之後他會把丁烷的閥門打開。


Richman和Jasmin顯得都不輕鬆。他們從來沒排練過這個特技。Richman說塞子上的塑料可能因過熱而融化甚至爆炸,但他之前在自家車庫的試驗中沒遇到什麼問題。


Richman調節著閥門,整個屋子忽然安靜了下來,只剩下氣體從管道噴出的聲音。


我坐在舞台邊最靠近Jasmin的位置。四肢著地的她望著我,哭了起來。「我好怕,」她說,「誰來握著我的手好么?」她手臂滑過地攤,揮了揮手指。


此刻,是我離我的暗戀對象離得最近的瞬間。Jasmin至強面具下的柔軟無助,顯露無疑。


而我躲開她的目光,假裝在整理筆記。不能想念,不能表現。我知道一旦四目相對,整個屋子的人都會知道我們之間有什麼關係。終於,一個女工作人員走過來握住了Jasmin的手。


此後Jasmin再也沒有打來電話,沒路過過我辦公室。在她需要的時候拒絕了給她支持和保護的機會終結了我們之間的一切也許。


表演圓滿成功,超出了所有人的預計。Jasmin的後庭噴出的火焰有近兩米長。人們在這束火光中玩燒烤的照片佔據了世界各地成人雜誌的版面。然而兩周之後,「魔術大師」Richman的家被一場大火燒成灰燼。


* * *


每周,快遞會把幾十盒成人影片送到我位於總部3樓的辦公室。有時也有公司會寄來樣品希望我們寫評測——按摩棒、肛塞、名器、捆綁道具什麼的。一天,某公司的代表親自來到我辦公室,帶來她稱作「革命性」的產品:膠質的女性軀幹,沒頭沒手沒腳,內置可替換的「專利保護」通道。產品還自帶了攜帶包,清理刷和潤滑劑。代表聲稱,這個通道「和真的一摸一樣」。


該軀幹質感光滑,有著與創可貼相同的顏色。通道內壁也確實有人肉的感覺。但是我摸了只能聯想到屍體而不是活物。


代表走後,我也從沒測試過它。雖然心想能把這樣一個東西設計開模生產出來也不容易,但無法說服自己真去操一具沒頭沒手沒腳的軀幹。還好,總編也從沒叫我去寫這篇評測。


於是軀幹在我書櫃頂上積了一年的灰。在這期間,我開始問自己,如果,萬一,它是世界上最後一個女人?如果我與它被困荒島共度餘生?我會不會把它當作我思戀的想念的女人的化身?我會不會開始跟它發生關係?我會不會向她傾訴所有並希望能得到她的理解和同情?


隨著我閱讀的《法》的讀者來信越來越多,也聽到了一些人的荒島經歷。我開始相信,在某種情況下我會愛上這具軀幹,甚至喜歡它勝過真人。就像美沙酮可以作為海洛因的替代品而沒有那樣的毒害,健康產品可以滿足我們對擁抱和交流的追求的同時,讓我們遠離危險的後果和傷心的眼淚。


* * *


根據場合不同,葛雷格瑞對自己的身世有著不同的解釋。他會介紹說自己父親是個在海地失蹤的人類學家,或者是一個進了監獄就不知下落的囚犯。他說她母親是個拉斯維加斯的娛樂工作者,接連著給葛雷格瑞更換繼父。中學時候母親帶他移居洛杉磯,他進了費爾法克斯高中,還在日落大道的聚會偶遇崇敬已久的連環殺人魔查理·曼森。葛雷格瑞說自己在斯坦福修了藝術,來到紐約成為一位概念藝術家,再轉行當紀錄片導演。1983年,他導演製作了一部反對自慰的紀錄片《Fallen Angels墮落天使》(註:與1995年香港同名電影無關)之後,下定決心進軍成人影業。


在自己認識的所有奇人異事里,葛雷格瑞最難忘卻的是70年代早期在斯坦福公共球場打網球時遇見的「導師」。這位「導師」是位奧克蘭皮條客,他穿著尺寸誇張的毛絨大衣,開著輛這行的標準座駕——溜金敞篷凱迪拉克。葛雷格瑞解釋說,是「導師」向他傳授了至理名言,標稱「賤貨論」(Whore con):


A) 男人在受到女人的吸引之前,心短力弱。
B) 賤貨會用性滿足作為吸引男人的誘餌。
C) 一旦賤貨吸引到男人並開始得到男人的付出,她會在最大程度上拒絕滿足男性。
D) 賤貨知道自己越不讓男人滿足,自己的價值越大。
E) 所有女人都是賤貨。


中止心理治療之後,我漸漸開始從葛雷格瑞那裡汲取世界觀。按他所說,成功男人的目標就是要戰勝「賤貨論」。他說他自己就已經超越了困惑。常常連續幾周,他每天都會跟我們侃他昨晚又新約到的美女——演員,舞女,剛來好萊塢做前台的大學畢業生……


跟他呆得久了,我愈發覺得他其實沒啥料。果不其然,他每次進入同居的階段,就會開始抱怨說那個女的開始對他煩躁、疏遠、說他作孽活該。


小他20多歲的舞娘Treatie在他身邊呆了幾個月。直到葛雷格瑞抱怨說:「她連愛都不想做了,給她本漫畫書就能笑半天。我們之間一點共同點都沒有。」之後他在好萊塢大道鉤了一個站街女。「只要她還做這行,就根本不用擔心需要感情的投入。」可一天他在出差工作時完全回不過神。「我不明白,她為什麼一直在耍這些臭婆娘的伎倆,為什麼我一出門她就哭。」


我表示這可能不是什麼伎倆,而是因為她真心捨不得。


這段關係結束後不久,葛雷格瑞寵上了個身高馬大的繩藝模特。他放下賤貨論,結了婚。為澄清我的不解,他說他從來就想要過一夫一妻的生活。


蜜月結束的六個月後,葛雷格瑞打給我承認大家一開始說對了,這份婚姻真是個悲劇:「我一直很壓抑。工作才能緩解。所以我埋頭工作,像傻逼一樣地工作。」


一切的原因,他歸作是男人不能獲得真正的快樂:


「女人給男人帶來暫時的快樂。男人以為快樂是治癒一切的創可貼,可是創可貼只會止血,啥也不治。你永遠會想要女人,永遠在追求女人。追著追著,成為了追著自己的烏洛波洛斯,永遠也追不到想要。」


* * *


「部落民」是日本一個低賤族群,他們與日本人一樣同屬大和族,卻因為職業的原因而遭到排擠和隔離。起因是八世紀,日本開始引入佛教,禁止殺生。從事宰殺工作的人被視為不潔,成為走路要避開的卑賤「穢多」。即便今天,雖食肉早已被視為常態,這些昔日屠夫的後代仍未獲得徹底解放。


我們成人行業的如今也面臨著同樣的情況。滿足著社會的必要需求,卻被眾人棄若敝屣。


當我認識圈子外的女性的時候,首先得避免對方一聽到我在的公司就「啊色狼」。即便是那些能正視我職業的女性,也通常會認為我這種人最不缺的就是床伴。這些人啊都是信了黃片塑造的鬼話。每次都要花好大力氣才能讓她們相信,我工作上遇到的那些女的,跟她們一樣,跟所有女性一樣,內心複雜又不講邏輯。


有次熟人把我介紹給了一位26歲的女生。初次見面,她的提問不出我所料:你上過女優嗎?你的工作是否讓你不會和女性交流?你喜歡看黃片嗎?……我統統否定,說謊程度不一。


她後來叫我到銀湖的一家的義大利餐館吃飯,門口邊上就是一家BDSM用品店。這次她進入了話癆模式。說她前任沒當成搖滾明星,說自己為了玩畫畫攝影設計和創作的成就而辭職。在她的話里,我沒聽出她跟那些口頭掛著「我粉麥當娜」的模特有啥不同。


晚飯過後,妹子拉我去她家。開門便見到她舍友穿著短裙絲襪,在廚房塗著指甲。妹子舍友問我,「我打扮怎麼樣?」


我略微打量,如果她出現在《法》上,應該會被放在的板塊是……忽然妹子扯了扯我,「我舍友很靚對不對?」 說完把我拉進她房間。


門關上後,她說她也想玩點另類的,說我的工作吸引了她,說「我想吃你的大雞巴」。很明顯,這些是成人演員在展現「濕熱」類場景時常用的表情和台詞。


她拉我在她身邊坐下,貼著我的耳廓吐出一句:「Talk dirty to me。」


我靜靜呆在那裡。


她的嘴變形地撅著:「我喜歡那些被爹哋玩弄的故事。」然後把手伸到下體,開始逗逼。


一切忽然清晰,原來我的存在只是為了給她帶來激情的視聽。我剛在辦公室寫完一天繼父讓寂寞少女到處舔吸的故事, 腦子裡全是描寫各種慾念的名詞動詞形容詞。此時,卻一個字也吐不出。


床上的她繼續豐衣足食,設定了個生日趴體的場景:她朋友把爸爸男挑逗到開始雙手亂伸。她對爸爸男——抑或是對我——呻吟道,「爹哋,來用你的肉棒插我吧。」


她,與那具躺在我辦公室的模擬軀體,哪個更加真實?


妹子停止扭動,我走向房門。


她眼裡流出一股寒氣:「我就知道,你不會處理異性關係。」


* * *


離開LFP的幾個月前,倒霉小偷砸碎了我的車窗,拎走了盒署名寄到我辦公室的XXX影片,卻在路上走的時候巧遇了警察。去作證的時候我在法院走廊遇到了處理該案的警探。他還有幾個月就要退休,棕色制服被肚腩撐起,簡直像個低成本電視劇的搞笑角色。操著紐約口音的他跟我聊了他三十載的婚姻和家庭,說自己多年前開槍打死過一個嫌疑犯引起了社會轟動。提到黃片的時候,他說自己喜歡那些注重拍女方的臉的導演。「這些都是假的。但總有那麼一瞬間,當那些女的在影片中向你展示了自己, 你能在她眼裡看到,這人,這真實的。」


那,有什麼是真實的呢?


最後一次身處片場,已是在拉斯維加斯一家酒店的豪華套房裡的人群中。這是演員Montana Gunn「操遍世界」全球巡演的第一站。此後一年裡,她要與美洲和歐洲共2000名粉絲輪流重複當晚的表演。


那時的我,已經找不到這真實與虛幻之間的界限。


Montana剛用完日光浴床醺昏著遲到,應該是真實的。她淚奔衝出人群,應該是虛幻的。她喊著整個房間沒一個人在把她當人看,或許是真實的。她在衛生間里哭完回來在粉絲的包圍和歡呼中回到聚光燈和攝像機前與不知道名字的人在咖啡桌檯面上繼續工作,應該是虛幻的。但更虛幻的是,當晚站在她泡澡的浴室里,看到她划動著水花,嬉笑地指著自己胸前的雀斑:


「媽媽總說呀,這些都是太陽精靈親過的地方。」


* * *


最後,我還是得到了一份更好的工作,離開了這一行。心中對成人出版物的感情沒有改變。如今當我再在哪裡看到一期新的《法》/《客》的時候,我仍會伸手將翻開這真實的書頁,輕輕靜靜,清空思緒。我知道,這是世間最不欺我的真實幻象。


本文譯自 LA Weekly,由譯者 zzjeff 基於創作共用協議(BY-NC)發布。


#小編註:本文刪改自2000年3月29日《洛杉磯周刊》Scenes From My Life In Porn一文。原作者Evan Wright從事記者職業後,作品曾登載於《時代》、《滾石》、《名利場》 等雜誌上。2004年,他因對伊戰黑幕的揭露獲得了美國國家雜誌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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