Life Is Like A Boat 生之如舟

家長們大約有兩種類型，一種是每天見到你就要問孩子表現好不好，聰不聰明，和其他小孩打架了嗎，座位還能不能往前調一下；另一種是你給他打電話，電話里他告訴你「你知道我的，我這個人從來不管孩子的，你看著教就行了。」

我真正崩潰是在看我們班孩子背《弟子規》之後，二年級最晚下午四點放學，

那天我耗到晚上八點半，孩子先是在我沒注意到的時候睡了一覺，我把他叫醒，然後開始背《弟子規》，4行，24個字，沒完沒了。家長笑呵呵地在旁邊盯了一個小時，然後說「他就是慢一點，但是他的腦子還是很靈活，在家和他姐姐一起玩魔方，他姐姐都玩不過他。」說完還是笑盈盈地看著我，我假笑臉都僵了快綳不住了，轉身看了一眼孩子，孩子又睡了。

沒有家長願意承認自己的孩子不是學習這塊料。所以大多數情況下我就送個順水人情，絞盡腦汁誇幾句：孩子自己接杯水要誇，這是自立能力；孩子放學把自己椅子推進去要誇，這是有公德心；孩子排隊走出來也值得誇，這是有集體意識。總之屁大點事就能讓家長滿意而歸，轉過身我就很鄙視我自己，當了老師之後對人對己的白眼都不夠用。話說回來，我希望他們因此更愛自己的孩子，早點把他們接走，畢竟我也容易困。

最近除了歇班我一個字都不想多說，能吼「滾」我就不罵「傻逼」。我和孩子們的相處模式基本上就是，我說一件事，底下一定有人會問為什麼，我就說沒有為什麼。再嘀咕，我就提高音量說「閉上嘴」，大概沉默五秒，再有人嘰嘰歪歪，我就吼「再說就都出去說。」小孩子能聽懂，他們很怕我吼「滾出去」，所以我就盡量剋制自己不要說這句話。其實無論我吼什麼，內心都十分平靜，無波無瀾，我的意識里不過是在輕聲說「安靜」，而已。

每天早上把手機拔掉，揣在褲兜里，晚上下班還有百分之八十的電，根本沒有什麼電量低於百分之九十會崩潰的焦慮感，除了上廁所怕掉出來之外沒有什麼好擔心的了，前幾天有一個四年級的孩子問我老師你知道王者榮耀嗎。我問他：「你哪個班的作業寫完了嗎在這晃什麼。」

沒當老師的時候，我們一定都對教師這個職業有自己的理解，心想，我要是老師我就怎麼怎麼樣。就比如跟一個毛頭小子談論戰爭，年輕彪悍，英壯勇武，肯定論調慷慨激昂：「共赴戰場吧，親愛的朋友。」

親愛的朋友，但凡有機會就另謀出路吧。一年級拼音連前後鼻音平舌音捲舌音都得記住別說聲母韻母整體認讀了；我從小恨數學，目前每天寫20頁左右口算題卡方便改作業，以前閑著沒事刷微博，現在沒事就拿著口算題卡和鉛筆；短短几天通過檢查他們背誦，我已經把《小蝌蚪找媽媽》《植物媽媽有辦法》《我們的民族小學》《爬天都峰》這幾篇課文背下來了，《弟子規》更是非常流利。把以前還給老師的知識又重新自學回來了。這應該就是天道有輪迴。

昨天開會，一年級的老師說他們班有個學生家長給她兩套課外資料書，讓她給孩子加作業，她輔導孩子寫作業的時候，發現小孩在偷偷抹眼淚，孩子還特別要面子，扭過頭不想讓老師看到。老師問他是不是哭了，他轉過臉眼眶還是紅的但是笑著說沒有啊。

低年級的孩子就是很可愛，我們其他老師經常一起到一年級看望各自的「小男神」，男神們還不知道「男神這個詞是什麼意思」，只會懵懵地看著我們。偶爾我也會忍不住騷擾我男神，故意晃到他跟前，假裝嚴肅一本正經地問「早上吃飯了沒有，吃飽了嗎。」每次排隊的時候，有一個細節特別有愛，老師一般會說「手拉著手走啊。」然後小男孩們就會一把握住小女孩的手。孩子們的聲音也特別好聽，有時候我會故意裝作不認識他們，問他們叫什麼名字，一片小奶音，可愛極了。

人生好難，一點也不簡單。說老實話，我最喜歡的就是小孩。可是做了這份工作之後，我卻沒法老是和他們做朋友，因為要讓調皮愛動的孩子坐得住，要讓討厭數學的孩子會做算術，讓看不懂文言文的孩子會背誦課文，總之就是在和他們的天性對著干，所以我時常羞愧，我大概就是他們成長道路上的敵人、大怪獸，總是把他們從別的道上拉回來，總是掃興。

我反思自己的時候，就會明白當初帶我們班的那些老師腦子裡在想什麼，小孩子細膩敏感，當然也有孩子不走心，但是每次我批評完一個孩子，第二天我一定會想辦法表揚他，無論表揚還是批評，都要講清楚原因，讓孩子明白我的意思。我的確怕笨拙的我誤傷，給孩子帶來童年陰影。

2017.9.10是第三十三個教師節，我二十二歲了，十三天前既緊張又期待，想知道是哪些孩子和我有這個緣分。緊接著每天都有孩子看到你之後撲到你身上，玩你的手扯你的胳膊，跟你講家裡的事情，或者突然倚在你身上說好累啊。周五早上，一個一年級學生的家長拿著一鐵皮盒的糖說：「孩子說你昨天給他系了兩次鞋帶，他想把糖拿來跟你分享。」一下就被暖化了。我老是想這要都是我的孩子就好了，學什麼學，玩就行了。

總是一堆事情壓著，早起晚歸狀態不好，作為一個新老師還愧於過教師節，我只能做到備課講題以及對孩子滿懷善意，能力有限。沒覺得自己的工作有什麼意義，只是儘力在做。

昨天看到一句歌詞：

"生之如舟"

就像高中背過的一首詩：

「飄飄何所似，天地一孤舟。」

充滿了焦慮、隱憂和漫長的孤獨感。

一葉扁舟一支船槳而已，波浪起伏，徒勞無功。

所有人，溺亡在一片溫暖海面。

晚安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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