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克爾曼札記

晃眼的毒日頭無情鞭打亮得發白的大地,讓塵土翻騰如龍捲。設拉子已被拋在4小時的車程外,我們卻有種永遠也到不了目的地的感覺,沿途儘是一成不變的枯燥荒原與玫瑰色遠山,皮肉剝離,筋骨崢嶸。黢黑的柏油路始終筆直,鮮少承轉起合,若非一絲不苟的碼錶讀數,根本覺察不出每小時120公里的極速。

「千山鳥飛絕,萬徑人蹤滅。」唐代詩人柳宗元描摹永州寒冬的五言絕句,與此時此刻車窗外的伊朗內陸風景,竟有著不謀而合的意韻:一樣的凋敝肅煞,只是白雪換作了黃沙。

咔嚓,同伴對著路旁偶然出現的幾爿矮房子按下快門,它們的存在令荒原更荒。然而,彷彿觸動了什麼機關,幾個荷槍實彈的軍人從裡面衝出,比劃著命令巴士停下。司機讓我和同伴下車,作為全車唯一的外國人,我倆在全車人的目光和低語中一頭霧水。一個長官模樣的軍人翻檢護照,先用波斯語問話,見我們沒反應,又改用笨拙的英語:「從哪兒來?到哪兒去?職業是什麼?為什麼來伊朗?」

當他指著同伴的相機,面色陰沉地說:「Open!」(打開!)我終於弄清我們犯了什麼「罪」,可又怎會知道這茫茫荒原上不起眼的土屋竟是軍事設施?底片曝光,我們得以繼續上路,而看似依舊的窗外風景,不知怎的,多了幾分禁忌與敏感。

克爾曼熱鬧的市集。本文圖均為 Leeloo 圖(除署名外)

越來越頻繁出現的兩位伊瑪目的畫像,昭示著我們越來越接近目的地——克爾曼(Kerman),伊朗東南部最大的綠洲城市。自公元3世紀起,這兒就是波斯帝國通往印度半島的商路重鎮,阿拉伯人、土耳其人、土庫曼人、蒙古人等驍勇民族,曾不止一次在此上演慘烈的攻城戰,或插上大王旗,或淪為刀下鬼。直到19世紀德黑蘭政權的強力崛起,克爾曼才復又回歸安寧。

而它在地理上是如此接近阿富汗和巴基斯坦。所以,隨著巴士駛進克爾曼城區,有別於千篇一律的頭巾、面紗和黑罩袍,俾路支人別緻的游牧服飾和巴基斯坦人輕薄的淺色長衫,宛如一股清風,夾雜在車水馬龍之間。

設施一般的Akhaven酒店已是伊朗性價比非常好的住處了。

我們在Akhavan Hotel訂了房間,它被《孤獨星球》奉為伊朗性價比最好的酒店。外觀平平無奇,刷成醫院般的白色,每層樓的房間都沿走道門對門排開,愈發像醫院。房內尚算整潔,鋪著花哨的波斯地毯,還有中央空調(後來發現微弱得幾近擺設),但破損的傢具和像患了哮喘的淋浴設施,都在提醒住客:在遭受歐美長期經濟制裁的伊朗旅行,你實在無法要求太多。

幸好Akhavan兄弟的靈活與好客,彌補了這些物質條件上的缺陷。不到15分鐘,他們就兌換好里爾斯(伊朗貨幣)、找好司機和計程車、安排好沿途的膳食,甚至把前往亞茲德的車票都訂好了,以便我們在接下來的三天安心去探訪那些動輒千年的巴扎、堡壘、清真寺和波斯花園。

「克爾曼很安全,不過有一事要提醒,到巴姆(Bam)古城的路上發生過綁架外國遊客的意外。雖然加強了警力巡查,你們最好還是有所警覺。」說完,他們讓長工奉上配有甜膩椰棗的紅茶,算是免費的「Welcome Drink」(迎賓飲料),自己則忙著與其他新客人應酬,留下我和同伴面面相覷。

匆忙上網檢索一番後發現,Akhavan兄弟所說的「意外」指的是1999年、2003年和2007年先後有5名外國遊客被毒販綁票,作為人質要挾巨額贖金,以彌補伊朗政府當局嚴厲打擊國際販毒活動給他們帶來的「損失」。而令人欣慰的是,這些不幸的遊客在短則數周長則數月後,最終都被毫髮無傷地釋放,且沒有支付一分錢。

「別擔心,那之後沒發生過意外。你們是遠道而來的客人,我會好好照顧的。」上路前,計程車司機Ali拍胸脯保證道,我們也不好意思再大驚小怪,只能選擇信任他。而沿途經過的各種檢查站和戍守的警衛,也像定心丸,讓我們舒緩緊繃的神經,能把目光和心思都聚焦於荒野中乏人問津的古迹廢墟。

巴姆古城曾是世界上最大的土坯建築群。 資料圖

巴姆古城曾是波斯文明版圖上最閃亮的一枚黃鑽,與設拉子的波斯波利斯王宮和伊斯法罕的伊瑪目廣場齊名。作為世界上最大的土坯建築群,它始建於公元前500年的阿契美尼德王朝,城內所有建築皆採用非燒制的粘土磚,工藝精妙。古城持續繁榮了2000多年,在每個歷史年代,舊的建築形式和風格與新建築天衣無縫地融合一起——天際線上點綴著38座宣禮塔、捕風塔、瞭望塔和理智塔,形若林莽。無數往來於絲路的商旅和行者都為之讚嘆不已,其中就有馬可?波羅。

但是這樣一座體現兩河流域人類文明精華的城池,如今卻門可羅雀。大半天的時間裡,除了我和同伴,以及零星的建築工人,再沒別人。「獨佔」巴姆古城的喜悅很快就被眼前的破敗蕭索沖淡,牆垣傾頹,塔樓崩裂,除內城堡壘尚可一看外,其餘早被2003年12月26日的大地震蕩為平地。毀壞之巨之深,觀光價值所剩無幾,也就不奇怪為何遊客鮮至。

地震後正在修復的巴姆古城。

我們在已塌陷大半的浴池附近偶遇Mohammad,他自我介紹說是導遊,已在此工作數十年,巴姆古城就像他的妻子,而無情的大地震使他成了鰥夫。Mohammad表示願意陪我們四處逛逛,不給錢也沒關係,反正已很久沒接到遊客,既然有緣遇見我們,嘮嘮嗑也好。而通過他,我才了解到眼前的古城還是經過修復後的模樣,日本、法國和義大利為此貢獻良多,不僅慷慨解囊,更派遣專家組參與重建,並提供具有歷史價值的古地圖,甚至世界銀行也批准了一筆數目可觀的資金。巴姆古城再現輝煌似乎指日可待,就連伊朗文化遺產組織(ICHO)的官員都信誓旦旦放言:重建只需5年就能基本完成。

可一晃眼10年過去,百分之六十的廢墟仍橫陳原地,巴扎、清真寺、經學院、商旅客棧等依然是黃土一捧。這究竟是為什麼?「政治風向就像地震一樣難預測。」Mohammad的回答意味深長,而我又不禁想起從設拉子到克爾曼路上的那段遭遇。

巴姆古城轟然倒下,瑞岩古城(Rayen)則冉冉升起。雖然歷史不足前者一半,面積也小得多,但瑞岩古城勝在相對保存完好,漫步其間,或多或少能嗅到《一千零一夜》里玫瑰盛開的芬芳,側耳聽見夜鶯啾鳴的婉轉。遊人自然也多,我甚至遇到一位盲眼的瑞士遊客,用雙手細細撫摸城牆內壁那些1000年前的稻草和泥土,綻出心滿意足的笑容。

保存相對完好的瑞岩古城。

Ali告訴我,克爾曼周遭還有很多古城,有些鮮活如初,比如馬漢(Mahan),阿訇仍一日三次爬上宣禮塔呼喚信徒按時禮拜;有些已為沙漠吞噬,比如沙赫達德(Shahdad),任由鬼哭神號的狂風雕鏤數十米高的雅丹地貌。三天之中,他勤勉地載著我們一一遊歷,隨之而生的一個印象則在我心中日益加深:一次次盛開的文明之花已逐漸榨乾這片土地的血肉骨髓,於是,大地在不斷的分崩離析中,又一再地擠壓碎所孕育的文明之花,既詭異又怪誕。

作者:Leeloo編輯:林凡靖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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