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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哭聲》:東亞鄉村的魔幻現實主義

編者按

《追擊者》和《黃海》導演羅泓軫新作,引得萬眾矚目。讓我們再次領略一下黑暗美學的快感,探尋一下韓國鄉村的「魔幻現實」吧。

韓國導演羅泓軫的新作《哭聲》不但在戛納電影節上大受矚目,在韓國本土上映時,也創造了一天之內就有超過56萬人觀看的新紀錄。在中國,《哭聲》也是未映先紅——片源和字幕還沒公開,早已有消息靈通人士從戛納和韓國傳回各種消息吊足胃口。原因很簡單,羅泓軫的前兩部作品《追擊者》和《黃海》被公認是「神作」,而從上一部《黃海》到現在的《哭聲》,中間整整相隔了6年。「六年磨一劍」捧出的作品,自然叫人格外期待。

不過從目前呈現的結果看,《哭聲》雖然短短三個多月就在豆瓣積累了4萬多個評分和近2萬條短評,但整體的評分並不算高,才7.1。打五星和四星的人佔了55.2%,剛過半數。而之前的《追擊者》和《黃海》這個比例分別是84.8%和84.3%,可以說是壓倒性好評。一些人評《哭聲》, 「看不懂」、「不知所云」,更有甚者,認為是導演的能力不足以完成一個邏輯嚴密的優秀懸疑片,只是故弄玄虛來迷惑觀眾。當然,力捧者也不在少數,有人拿它比肩希區柯克的作品,還有人認為是了不起的政治寓言,暗喻了韓國的歷史和當下的時事環境。這不,最近朴槿惠的「閨蜜門」一出,馬上就有人拿出《哭聲》來對比,稱影片中早已有所隱射云云。

由於有兇殺、警察以及鬼怪的出現,《哭聲》在類型上很自然地被劃歸為「懸疑、偵破或是恐怖」片,看完之後,觀眾們討論最多的也是「究竟誰才是真正的惡人」。又因為始終找不到答案(不像奉俊昊的《殺人回憶》提供了一個未解的結局,《哭聲》里的兇案是無解的),所以有人挺憤怒地覺得導演是用2個半小時挖了一個坑,最終就是坑了所有想知道真相的觀眾。

事實上,羅泓軫作為韓國近年崛起的新銳導演有著強烈的個人風格,8年才出3部作品,《哭聲》光劇本就打磨了差不多兩年,修改了七次。「披閱六載,增刪七次」的結果,是很多一目了然地情節被刻意地隱去了。比如片中日本老人所使用的護照,原劇本中有一個細節是警察鍾九做了核實,在電影結束後,混亂警局一角有一紙傳真發過來,上面說明這是日本在殖民地時期所使用的舊版護照,也就是說這老人並非活人,而是「活鬼」。可惜傳真默默掉在地上,被眾人踩踏後不見了蹤影。這無疑是對故事情節做出的重要解釋,但最後這個「彩蛋」並沒有拍攝,代表老人身份的護照只在片中用鏡頭一掃而過,不熟悉其中變化的觀眾當然不明就裡。還有就是日本老人與韓國巫師日光的關係,原劇本中,故事結尾時老人坐上了日光的車,明確顯示兩人其實是一夥兒,但這個片段也被刪去了,只保留了日光換衣服時,露出和日本老人穿著相同的內褲——一種名叫「褌」的日本男子傳統內衣。

如同曹雪芹用「假語村言」來講述自己的親身經歷那樣,羅泓軫也把發生自己家鄉全羅南道谷城郡的兇殺案塗改地面目全非,在媒體採訪時,他表示並不希望電影僅僅展現一個系列殺人案及其偵破過程,影片中所有的殺戮和死亡只是為了承載谷城(往大里說,是整個韓國)的宗教、文化、風土和歷史。

這是一個很大的野心。在這個宏願之下,來自西洋的基督神父、東洋的神魔鬼怪,以及本土的薩滿巫師和民間的祖先神靈齊齊登場,在21世紀的韓國鄉間斗得你死我活,代表著現代昌明社會的法制(以警察為代表)和科學(以醫生為代表),在一次次不可思議的離奇死亡面前全都束手無策。

所以,拿希區柯克式的懸疑劇來定義《哭聲》,無疑是跑偏了方向。谷城是羅泓軫的馬貢多鎮和傑弗生鎮,是魔幻現實主義的沃土。套用諾貝爾獎評委會寫給中國作家莫言的獲獎理由:「將現實和幻想、歷史和社會角度結合在一起,他創作中的世界令人聯想起福克納和馬爾克斯作品的融合」。這無疑也是對《哭聲》最為貼切和準確地解讀。

谷城之於羅泓軫,如同高密之於莫言,都是幼年成長的地方,同樣山清水秀又封閉傳統,同樣在日本入侵時受到殘酷血洗,當地民眾一方面純樸天真,另一方面又矇昧無知,哪怕時代前進到21世紀,美國人和英國人已經在討論虛擬社交對人際關係的影響,這裡的人們仍然相信生了病要請巫師來驅邪。

如果梳理一下《哭聲(谷城)》(這兩個詞在韓語中寫法一樣,為了說明片名是「哭聲」,海報上特別備註了這兩個字的漢語)中潛在歷史文化信息,大致可以歸納為以下幾條:

基督教的影響。韓國是目前世界上僅次於美國的第二大傳教國,羅泓軫導演童年時常和奶奶一起去教堂禮拜,並且理所當然成了一名天主教徒。《哭聲》在開篇就引用了《新約》中的話:「他們卻驚慌害怕,以為所看見的是魂。耶穌說,你們為什麼愁?為什麼心裡起疑念呢?」這是耶穌復活後對不相信自己重生的門徒們所說的話,影片最後基督教小輔祭去山洞中質問日本老人的情節,正是呼應了這個典故。

日本殖民的陰影。遠離都市的谷城鄉村突然來了一位神秘的外國老者,他來自日本。作為全片第一個亮相的人物,出場時他正在悠閑地釣魚(釣魚這個舉動有「釣人上鉤」的意思,巫師日光就說鍾久的女兒孝真是他釣上的魚)。村民們認為一切噩運由他帶來:有人目睹他兩眼血紅生吃野獸,有人說他在村裡調戲女人,那女人後來瘋了,渾身長著痘痘,裸身亂跑,最後乾脆放火咬人(所謂中邪)……顯然日據造成的心理陰影就算70年後還是無法散去,殺人、強暴、野蠻成為整個村莊(包括國家)對日本人的集體記憶。

蒙昧的人民。就像阿Q忽而以進城為榮,譏笑鄉下人,忽而又鄙薄城裡人把長凳叫條凳,煎魚不用蔥葉而用蔥絲一樣,《哭聲》中也充滿了韓國式的自我惡嘲。村民朴炳載目睹了日本老人吃生肉,從此嚇得不敢再吃肉。警察讓他帶路找證據,居然半路被晴天霹靂擊中,而老婆相信他之所以僥倖不死,是之前吃過很多昂貴的野味,有保命的作用。警察鍾久為了女兒下了狠下決心帶著輔祭和一幫兄弟上山「抗日」,結果卻被中途跑出來的本村殭屍給攪了局。凡此種種黑色幽默,叫人忍俊不禁。聯想起姜文《鬼子來了》當中河北老實村裡的中國百姓對侵略者既痛恨又懼怕,既想反抗又無比怯懦的情形,便不難明白谷城村民不過是他們的現代韓國版。

本土宗教的淪落。薩滿教作為一種流傳於東北亞的原始宗教在今日的韓國保留得最為完整,它也是村民在遇到麻煩時首先想到的救星(片中警察同福的辟邪方法是戴十字架,可見和現代社會越接近,採用的手段也越西化)。黃政民飾演的薩滿巫師日光直到1小時15分才正式登場,片中他「跳大神」的兩場戲是令人驚艷的段落,如同數年前陸川導演的《南京!南京》里日軍入城時所舉行那一場招魂祭,均是「神來之筆」。無論科技進步到何種程度,古老的祭祀儀式依然具有強大的心靈震撼,籍由電影的視聽手段放大出來,讓人看到原始鬼神的力量仍舊潛藏在後人的血脈之中。但是法力強大的日光一來貪財,做一場法事要收一千萬韓幣,二來沒能真正保護村民(就像上帝也沒能拯救同福警察),三來他和日本老人(鬼)很可能就是一路貨,即驅魔人和魔達成了協議,共同斂財。

家族信仰和祖先辟佑。千禹熙飾演的無名女子大約可以被視為「祖先的代表」,她總是身著死人的衣服,說著舊式的辭彙(如稱日本老人為「倭寇」),開口就是「奶奶說」,並以自己的方式暗中保護著村民。東亞民間向來相信先人會蔭福後人,通過家譜、祠堂、牌位,祖先得以與晚輩同在,在神佛之外成為另一種能護佑你的勢力,或稱之為「家族之力」。

以電影語言來呈現一個民族的風貌無疑是相當困難的,但很多導演都做出了自己的努力,比如拍攝了《安德烈·盧布烈夫》的前蘇聯導演安德烈·塔可夫斯基,比如拍攝了《地下》的前南斯拉夫導演埃米爾·庫斯圖裡卡,而《哭聲》則是羅泓軫對大韓民族心理做出的剖析和解讀。

他鏡頭中的谷城百姓,皆是孱弱又卑微的升斗黎民,彷彿魯迅筆下未莊裡的芸芸眾生,有著阿Q式的無知和可笑。不知何時何故,災難(片中體現為外國惡魔的入侵,暗喻曾經受到日本的侵略)突然就降臨到自己頭上。面對飛來橫禍,人們忙著求神拜佛,四處延請各路神仙,西方舶來的民主、法制和醫學科學從來沒有成為大家的依靠,就連快成為韓國國教的基督教也無力提供幫助(日據時期,基督教在韓國遭到嚴厲打壓,「外來的和尚」顯然解決不了國家被欺凌的殘酷現實),而本土權貴和宗教勢力又與侵略者互相勾結,利用百姓的苦難和愚昧大發橫財。這就是韓國鄉村的「魔幻現實」。

已故的哥倫比亞大文豪馬克西斯在他的諾貝爾文學獎獲獎演說詞《拉丁美洲的孤獨》中說,「我們那個幅員遼闊的祖國,男子充滿了幻想,女人足可以載入史冊,他們那種極端固執的性格常和神話傳說混同一起。」是的,讀不懂魔幻現實主義,就無法理解《哭聲》所構建的世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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