漢字叔叔＆姜禮惠子序「漢字動物園」

「漢字動物園」序

《千字文》第189句「渠荷的歷」中的「的歷（曆）」，通常被當作連綿詞，解釋為「鮮明的樣子」（《漢典》）。「的歷」為什麼有「鮮明」的義項？目前能見到的讀本大都無解甚至誤解。當我們隨手翻到《漢字動物園》之豹尾篇始發現，原來，現代漢語中使用頻率最高的結構助詞「的」，早期小篆構型是（旳，『的』的本字），字形表現的是兩個發光體左右合成，左

（日），太陽；右（勺），北斗；一個在白晝炫目，一個在黑夜耀眼。有的篆文（的）將（日）寫成（白），後演化成楷體「的」，以至於今人渾然不知「的」的來龍去脈。

《漢字動物園》認為，「的」字右邊的「勺」既不是單純的發聲附件，也不是「舀」的意思，更不是「灼」和「釣」的省變，而是遙指夜空中顯赫的「北斗星」，它與左邊的「日」乃至後來訛變的「白」，聯袂構成24小時「白+黑」全天候天文景觀，作為「明明白白、準確無誤」的視覺參照，具有強烈的目標性和定位感。因此，「的」是「目標」「標的」的符號，甚至包含「箭靶」「蓮子」「酒窩」等「鮮明、確定」的義項。

回頭再說上文提到的「的歷」一詞中的「曆（歷）」字。晚期金文（曆）表現的是時辰、光陰、歲月、季節和農時的關係。有「太陽行空」的意象，表達的是同樣鮮明的時空概念。

漢字在篆化、隸變乃至簡化之前，每個構件都有其確定的示義性，那時候的漢字是一目了然的「明碼」。但由於古人在漢字的傳播中大多是手寫（書法），誤解、誤寫是經常的事情，如果書寫的那個人是皇帝或者貴族或者知名人士，一錯百錯，寫錯的那個字，就傳承下來，這就是「以訛傳訛」。許多漢字真相被錯訛至今，原本以「圖/形」見長的漢字反而成了「最隱秘的符號」。如何還原漢字真（貞）相，變暗碼為明碼，《漢字動物園》的作者，無疑是破譯「暗碼」的探索者之一。

博大精深的漢字是中國悠久文化的活水源頭。字以溯源，「非文字無以見聖賢之心」。漢字每一個構件，一筆一畫，蘊含著中國人獨特的物象思維；橫平豎直，承載著中華文明厚重的底蘊和價值。今天，值得慶幸的是優秀傳統文化已納入治國理念中加以傳承，舉國上下都在為幾乎斷代的古漢字發揚光大而努力。2017年9月1日，中央電視台與國家教育部聯合舉辦了一場獻給全國億萬師生的《開學第一課》，向我們的教育工作者、學生和家長傳遞了一個強烈的信號：漢字回歸重要位置。

《漢字動物園》作者認為，「漢字回歸重要位置」是「漢字完形真讀」的過程，而不僅僅是從「a、o、e」拼音教學回歸到「天地人」的字形啟蒙老路上。其實，這裡關鍵的關鍵並非是先拼音還是先文字的問題，而是是否正本清源讓一張白紙沒有負擔的學齡童，從認字之始就看見漢字真（貞）相的問題。這裡舉個最簡單的例子：

譬如「大」這個字。「大」字條在《漢語大詞典》第3065頁，首條註解為：da徒蓋切，去泰，定。又唐佐切，去箇，定。緊接著是詳解：1.與「小」相對。形容體積、面積、數量、力量等方面超過一半或超過所比較多對象（第二條與第一條也差不多）。2.表示大小程度；3.粗 ；4.擴大、廣大；5.尊重、重視；6.讚美、稱頌；7.敬詞；8.誇張、誇大… 包括後面的片語總計上百條註解，這樣一個使用頻率很大的「大」字的龐大注釋陣容，卻沒有一條從正面告知讀者，「大」的本相本義到底是什麼。沒有一條闡述「大」本相：是一個伸展四肢，正面端正直立的人；「大」本義是：頂天立地、光明磊落、敢於直面人生的成年人。「大」引申義：正大光明，正人君子。

文字學家楊樹達認為，「文」分為象形與指事，象形來自圖畫，即「字生於形」，是為「客觀的、模仿的、異體的」。而「指事」源自符號，即「形生於字」，為「主觀的、創造的、抽象的」。「字」分為會意與形聲，前者「所合之文互相融合，字之音義在所合之文之外」；後者「所合之文不相融合，字之音義含於所合之文之中」。

閱讀的最高境界，就是文字成圖、得意忘言。每一個文字都有相應的圖景與情感，當這個感覺與心靈相連時，才能觸及文字之真意。「完形真讀」的真諦，就是恢復文字背後的圖景、曲率、色調、味道、溫度、情感。

《漢字動物園》以動物為攝像頭，避開了傳統學術研究的路數，試圖以東西方文化差異為比較背景，招喚大小讀者從一個個活生生是角度解讀文字背後的中國歷史，引導讀者換一種思維體悟東方文化，激發讀者熱愛中華傳統文化的熱忱。正如國學大師陳寅恪先生所言：「依照今日訓詁學之標準，凡解釋一字即是作一部文化史。」《漢字動物園》正是擯棄了以往陳述文化史的流水敘事法，融入了文化思辨的元素。比如作者在寫《鵝》篇時，從「它者」與「我者」的角度，審視一隻叫做「鵝」的「我鳥」，一隻看似普通的家禽，引發了關於「我」的哲思。「所以，湘人拒絕普通話讀音，堅持讀我（wǒ）為鵝（é）。人不犯鵝，鵝不犯人；人若犯鵝，鵝必犯人。鵝是一種很自我ego、很本我Id、很超我superego的動物，不分晝夜呼叫自己的名字」的動物呀。如此寫法，是不是非常有趣？

可以說，《漢字動物園》是當代風起雲湧的漢學浪潮中的一畔綠州，作者以率真的天性、純正的立意，將讀者領進可愛的動物園。就漢字的價值而言，其出發點與筆者姜禮惠子的「漢字本體論」有異曲同工之妙。《漢字動物園》當之無愧地體現了「存在」「本性」「起源」等單純概念。這也是「他日必遍布宇內」（日本漢學家·三木憲言）的憑證。

一向以晚學自謙的孟儀君，在大量的閱讀中，辯證地給筆下的動物貼上了普世標籤。更難能可貴的是，作者從文化自省到文化自覺，以全新的視角激發民族自豪感和建立民族文化的自審意識。這也是筆者提筆做此薄序的動力之主動。

理查德·西爾斯姜禮惠子

2017年9月於黃山

* Richard Sears理查德·西爾斯：美國漢學家、漢字字源網創始人、「中國華表獎」獲得者、CCTV-1《朗讀者》嘉賓、央視《開學第一課·字以溯源》主講人。先後被中央電視台等海內外著名媒體評為「感動中國的外國人」，被網友尊稱為「漢字叔叔」。

上圖：左 漢字叔叔 右姜禮惠子博士 中朱孟儀及其幼子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