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收錢的手段與花錢的名義

稅收或財政是大話題,動不動就要牽扯國家興亡。其實,只看其中的手段和名義,也足夠有趣。

收錢的手段與花錢的名義

文 | 沈大園

(出版人)

人們常說,世界上有兩件事最難:把自己的想法裝進別人的腦袋;把別人的錢裝進自己的口袋。政府稅收大概是把這兩件難事結合到一起了,既要把錢收過來,還要盡量讓人相信這一切都合情合理。

古羅馬的錢幣上,除了常見的帝王頭像,也會鑄些皇帝一身戎裝、接受蠻族跪拜的場景。歷史學家說,這是為了提醒民眾,他們的錢都用在了何處。

稅收或財政是大話題,動不動就要牽扯國家興亡。其實,只看其中的手段和名義,也足夠有趣。手段的演進展示出既定技術條件下聚斂的極限,而花樣層出的名目或許昭示著治亂循環中進步的微光。

《中央帝國的財政密碼》

郭建龍 著

鷺江出版社

2017年4月

詳細梳理中國金融歷史後,本書作者郭建龍發現,財政的花式汲取,是中國古已有之的手段。

這一過程始於漢武帝。他連年用兵,花光了文景攢下來的家底。窮則思變,於是桑弘羊獻上了算緡、告緡、幣值改革、鹽鐵官營、均輸、平準、酒榷諸政策。其中算緡是財產稅,算和緡都是計量單位,分別是120錢和1000錢,武帝令商人兩緡交一算,就是6%的財產稅。漢代沒有銀行賬戶可以查賬,於是告緡令接踵而至,你只要揭發有錢人藏匿資產,便可得到他一半的錢,另一半國家拿走。甚至有誅心論者認為,從一開始,武帝就是指望後一招的。

幣值改革一方面收回郡國的鑄幣權,更重要的是將銅錢面額定在「五銖」,等同於它的重量,這意味著中央放棄了製造通脹的能力。其實漢武帝也嘗試過白金(銀合金)和鹿皮製作虛值大幣,即面值遠高於物料價值的貨幣,奈何除了引發民間的一團混亂,所獲甚少。剩下的幾項措施都是國家辦企業,鹽鐵酒是作為壟斷商角色,均輸和平準則是市場參與者。

漢代的財政不是沒有規矩,田稅歸大司農,是政府收入,山海地澤收入歸少府,是皇室的私庫,所以規矩管的是哪部分歸政府、哪部分歸皇帝,而不是該收和不該收。鹽鐵之利屬於山澤,是帝王私屬,想專賣自然也無可厚非。貨幣時常想濫鑄,但受制於貴金屬本身的限制,屢戰屢敗。兩千年里,循環往複。

《從國家財政到財政國家》

倪玉平 著

科學出版社

2017年3月

古代皇權雖然也面臨傳統和文官集團的束縛,但都不是剛性的。在稅賦這種問題上,所有的爭論都是關於後果,沒有誰說皇帝沒有權利這樣做。「水能載舟亦能覆舟」確實令人主警醒,但這也好像在暗示,只要槳藝高超就可以戲水弄潮。

事實上,無數人覺得自己技藝超群。隋文帝時,為了擴大稅基,下令清查全國田畝,官員以此為政績。於是到了兒子隋煬帝時,賬目上全國耕地竟有55億多畝,是今天我們「18億畝耕地紅線」的三倍還多。

技藝真正提升的空間很有限。唐代的劉宴被視為千古財相,他施行鹽業改革,變原來的民制官收官運官銷為民制官收商運商銷。壟斷者只需控制一個關鍵環節就好,其他的就讓民營經濟發揮活力去吧,這種混合制讓皇帝到達了利益最大化,使鹽業專賣增收幾十倍。但財富不是憑空來的,各地鹽政肥缺大量消失,一個利益集團消失了。

到清代,經過反覆試錯,各類管理技術已臻極致。帝國的財政邏輯是「量入為出」,不想竭澤而漁。倪玉平教授描述了一次財政轉折,關於帝國是如何從農業財政傳統中脫離出來。

太平天國軍興使帝國軍費猛增,江南糜爛又讓財政稅源枯竭。部隊在地方,基本是靠厘金自籌軍餉。收厘金很簡單,通常是部隊在關卡或集鎮掛出一塊「奉旨抽厘」的牌子就好了。一厘顧名思義是1%,厘金原本是收商業稅,但在具體實行中,課稅範圍極廣,且稅率遠較名義高,超過20%的也有。

按照常規的劇本,遇到這樣級別的叛亂,帝國如果沒有亡於財政枯竭,也肯定會在地方割據中慢性死亡。但清朝趕上了好時候,1840年國門洞開之後,關稅逐漸成為中央政府的重要收入,從咸豐元年(1851年),到同治末年(1874年),這段號稱中興的時代,背後是關稅從280多萬兩到接近1200萬兩的增長,王朝藉此努力維護強幹弱枝的局面。

關稅雖好,但稅率並不是皇帝說了算,而是條約規定的。皇帝的無限權威在這裡遇到了挑戰。這種稅倒是不用關心徵收手段的問題,外國商人通常都還合作,並且,赫德也將總稅務署打理得高效而廉潔。

正是在咸同年間,傳統的財政與稅制開始終結。名義與手段,都開始不同了。

《回蕩的鐘擺》

許小年 著

中國計划出版社

2017年6月

經過民國的法幣改革,掌握了紙幣的國民政府再也不必擔心汲取的手段。沒有法幣改革,不可能堅持八年抗戰。雖然人民付出了幾百倍通脹的代價,但紙幣確實給了政府調動資源的終極能力。

當手段不再是障礙,現代政府要突破的就是預算約束了,於是,花錢的名義成了更重要的問題。

有個苦澀的笑話,講英國在撤出的時候總是要留下點什麼。他們給南亞留下了印巴分治;給中東留下了以色列問題;所以這次如果他們縮回到英倫三島,會給世界留下什麼呢?據說,答案是凱恩斯。學術論爭有待釐清,但毫無疑問,凱恩斯允許政府逆周期干預的立場,給許多渴望更多支配權的人開了方便之門。想要國會每月多批幾百億美金的預算可不容易,但用來抵抗金融危機就另當別論了。以凱恩斯之名,行漢武帝之實,這大概會是個世界性難題。

經濟學家許小年將中國改革開放以來的近四十年歷史分為兩部分,前半段的斯密模式和後半段的凱恩斯模式。前者通過提高資源利用效率來驅動經濟增長,後者通過增加資源投入來驅動經濟增長。

辯護者認為,中國取得經濟奇蹟的核心是「大政府」,即政府擁有異乎尋常的資源汲取和資源調動能力。許老師認為這是誤解,沒有搞清楚中國經濟改革的路是怎麼走過來的。市場化才是中國經濟改革前期高速化發展的核心動因,只要堅定不移地推動市場化改革,中國經濟重歸繁榮是完全可以預期的。

《小島經濟學》

[美]彼得·D.希夫、安德魯·J.希夫 著

中信出版社

2017年3月

這是一本寓言書,如副標題「魚、美元和經濟的故事」所示。作者以魚為引子,講述了整個貨幣與金融體系的起源。魚一開始只是物物交換的媒介,後來發現,以魚為標的發行魚券更方便,因為更易流通和保存。再後來政府發現,它可以用少量的魚做儲備,發行多得多的魚券,只要他用新增的魚券去買選票,這個循環就能維持很久,直到本國生產總額完全不支持本國消費總額。作者是以美國為例,作為全球儲備貨幣,它的魚券可以在世界範圍購買廉價商品,讓遊戲維持更久。

這本書自認為是一個啟蒙者,在努力揭穿謊言,因為關於貨幣的真相、金融危機的本質和美國的未來,政府撒了太多謊。說實話,這多少有點陰謀論意味,不是局面複雜,就一定來自於精心設計的欺騙。不過,欺騙總好過用強,畢竟不是拿一塊「奉旨抽厘」的匾額就動手了。欺騙的前提是,權力已經被承認。再說了,修鍊智商總比修鍊武功要容易吧。

刊於《財新周刊》2017年第36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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