又一名媽媽自殺……那些隕落的生命背後，生育之惑誰懂？
新媒體管家
近日，陝西榆林孕婦跳樓身亡事件還在持續發酵；而又一件新聞被爆出——一位年輕媽媽和9個月大的女兒雙雙服毒身亡；聯想前一陣女子攜幼女面試發生墜樓等等有關女性的悲劇事件，我們不僅要問：我們的女性怎麼了，我們該如何拯救這些走在絕望邊緣的靈魂？
「一旦我坐下來寫作，我就知道，我沒有忘記，我永遠也不會忘記。在日常生活的水面之下，一個人可能隱藏著怎樣的孤獨與窒息，怎樣的夢境與眼淚，怎樣的回憶與依戀，怎樣的悲歡與離合，怎樣的自我與假面，怎樣的虛無與恐懼……都不是肉眼能看見的，而這些，都可能被生育的決定和行為攪動開來，從而掀起靈魂的驚濤駭浪。生育，是與生命最深處的密碼緊緊相連的。」
宋涵
畢業於武漢大學新聞系，財新
網、網易女人和無時尚中文網等新媒體特邀專欄作家；關注中國女性的生活狀態，提倡讓女人更自由、獨立、幸福的溫和女性主義者。
近日，陝西榆林孕婦跳樓身亡、女子攜幼女面試發生墜樓悲劇為社會廣泛關注，你認為這件事應該引發我們哪些思考？
宋涵：
社會熱點是時代人心最好的投射屏幕。人們並沒有耐心和動力去追究事情的真相，只是會不自覺表達出自身所經歷的憤怒和恐懼。產婦跳樓的事件引起的群情洶湧，龐大的女性群體會條件反射地指責婆家和「渣男」，證明了當代女性在婚姻和生育中的困境和「冤屈」是大量真實存在的。
對女性的尊重程度，是一個社會的文明程度的試金石。一個女人無論是否生育，她首先是一個有人格、有情感、有尊嚴的人。能了解這一點，而不是單純地將一個女人看作「孩子他媽」，才是尊重和關心的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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我，不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
《生育對話錄》針對生育問題進行了觀察和思考。關於這個話題的書比較少見，你寫作這本書的初衷是什麼？
宋涵：在二十五歲到三十歲之間，我最大的困惑是：究竟要不要生孩子？我認為生育是最嚴肅的生活哲學問題，人不能不想這個問題就把一個新生命帶到世上來。
與這個問題相關的，還有對女性身份的認知、對婚姻的理解、對親情（尤其是與父母關係）的感受、對選擇的惶恐。我對自己非常較勁，我認為，如果我逃避了這個問題，就是在抽掉我未來生活的基石，我將終日在空虛與不誠實中度過。
在知道自己懷孕後，我開始醞釀寫這樣一本書，一本誠實地探討女性生育困惑的書。在這之前，我寫了不少關於女性情感的文章，但這一本書是直面女性生育的。我確實發現，很少有作品去深入探索女性對生育的猶豫與恐慌，生育給女性的精神世界帶來的變化和意義，我嘗試自己去回答。
書中，你表達：「我從一個深度的生育懷疑論者，到深情地接納一個新生命的到來，這個歷程，是我這一生跋涉過的最遠的距離。 」能否談談心態改變的歷程？
宋涵：這個歷程，我花了一本書的文字來描述，仍然意猶未盡。26歲時我寫過一篇《不生孩子的責任》，我認為在女性承擔生育責任過多的環境里，一個女人如果想要做一些自己想做的事，不生孩子反而是一種「自救」。到現在我也不認為一個女人必須要生育。
但我寫《生育對話錄》，並沒有將「生育」當作一個社會話題來寫，而是寫非常個人的心靈轉變。這本《生育對話錄》，更多地，是在追索我對生育包括對生活的恐懼的源泉，是在彌合我和原生家庭之間的創傷，是在試圖回答一個悲觀主義者內心更深幽的個人哲學問題：「如果我並不知道活著的意義，為什麼還要生孩子？」
我在書中記錄下了時間給我的答案，但我仍然不敢說這個答案是明確的。對於這樣一個重大的問題，任何簡單幹脆的答案都是廉價的。有些困惑的存在，並不是為了得到解決，而是它本身有思考的價值。我想我並不是孤獨一人，總有一些人會在不同的階段、不同的程度上想過或經歷過這樣的問題，而他們也會有他們自己的答案和生活。重要的是，我們都認真對待過這個問題。
生下孩子，女人也是另一場「新生」的開始。她不得不直面生命的承擔與責任、婚姻的缺憾與妥協，這樣的「新生」的痛苦與醒悟，對任何女人來說都不容易。你認為一個女人從單身到媽媽，在生活和精神世界上該如何進行自我調和？
宋涵：從單身到媽媽，這其中的變化與應對，很多時候並不是來自氣定神閑的主動調和，而是快速的被動適應——而這並非不好，很多女性會在其中發現自己的韌性與能量。
無論是現實生活，還是精神世界，有一樣東西我覺得是十分重要的，那就是勇氣。而勇氣往往來自於內心廣闊的承擔。
不久前我看到一句話，似乎能很恰當地表達出為人父母的核心要義：「我不再是我生命中最重要的人了。」這句話並不悲涼，相反，是一種走出了狹隘自戀的超脫與明朗。生育並不是簡單的對「自我」的剝奪，它也是「自我」走向開闊的契機。李安在《比利林安的中場戰事》里說，人活著，重要的是要找到一個「bigger than me」的東西。生育孩子，會讓我們本能地敢於去愛和給予，這樣的能量是很大的。珍惜這樣的能量，將這樣一種本能轉化為對生命的堅持和勇氣；更進一步，則是對某種高於「小我」的事物的堅持和勇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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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自己，了解自己，完成自己
關於職場女性的生育權益，是「生」還是「升」，你認為職場女性該怎樣更好地平衡家庭和事業的關係？
宋涵：完美地平衡育兒和事業，基本是個謊言。所有事業有成的男性，他們花在育兒上的時間都是極其少的。但他們不會面對社會「如何平衡家庭」的詰問，也很少會有內心沉重的內疚。
有些兩難困境，通過改善社會制度的設計，會有所緩解。但「兩全其美」總是十分罕見的情況，無論男女，作為人都得有這樣清醒的認知。事實上，許多男人不糾結，恰恰是他們看得很清楚，根本不追求兩全。不過男人的優勢在於：他們大可以找個照顧家庭和孩子的妻子。女人當然也可以這樣，但沒那麼容易。
有得到就會有失去。重要的是，一個人得了解自己想要什麼、看重什麼，這樣便會坦然承受與之而來的「失去」。追求事業的職場女性，陪伴孩子的全職媽媽，都可以為自己感到驕傲，而不必相互鄙視或相互羨慕，因為能了解自己，尊重自己，做出選擇，用心做好其中任何一件事，都是了不起的。即使走中庸之道，做個普普通通的職場女性和母親，也沒什麼不好。
另一種視角是，人的一生並不局限在幾年之中，拉長了看，「生」和「升」也不是完全對立的，有的人是先「升」後「生」，有的人是先「生」後「升」。緩個幾年，這輩子的機會就完了嗎？並不會。當代女性的焦慮，很大程度是來自時代的焦慮（我們這個時代就很少有不焦慮的人），而不是生育本身的焦慮。這是另一個話題了。
現實中有在事業上勇往直前的女性，有步入社會後又重新回歸家庭的女性，也有依然徘徊在尋找自我之路上的女性。無論怎樣的狀態，你認為現代女性應具有怎樣的精神氣質？
宋涵：了解自己，有定力去完成自己。
同為女性，但仍然是人各有異的。我們很容易被外界的浪潮左右，有定力去了解自己和完成自己，能夠「不合眾囂、獨具我見」，無論在男人還是女人身上，都是一種很寶貴的精神氣質。
有很多流傳很廣但經不起推敲的女性雞湯文，常常會以踩踏一種生活方式來追捧另一種生活方式，傳遞的無非是恐慌和虛榮。女性要盡量避免陷入這種情緒化的粗暴評判中。婚姻、事業、孩子，都是一個人在生命長途中做的選擇，而不能決定一個人是什麼。婚姻、事業、孩子，既不像一些人說的那麼不可或缺，也不像一些人說的那麼可怕不堪。這三樣東西，有的人一樣也沒有，但生命仍然光芒萬丈，有的人三樣都具備，但也並非就一定疲憊不堪、千瘡百孔。
女人最常見的弱點之一，就是太在乎他人的看法。能克服這個弱點，才能有力氣走自己的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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尊重女性，是社會文明的試金石
生育，對於每一個家庭來說，都是值得嚴肅面對的話題。生育會讓婚姻的薄弱處暴露出來，尤其會暴露出夫妻雙方在原生家庭中的軟肋。關於孩子出生後的家庭成員之間的磨合，能否給些建議？
宋涵：一個非常重要的建議就是：家裡的丈夫要以妻子的需求為第一優先順序，happy wife，happy life。做到這一點，基本可以隔絕生育前後的絕大多數家庭矛盾。這其實是一個常識，也是尊重女性的體現，但說實話，我們的家庭文化恰恰缺乏這樣的土壤。
中國是一個非常重男輕女的社會，這種性別觀念源遠流長、根深蒂固，具有極其頑強的生命力，它烙印在一代又一代人的血液里。直到現在，還有很多墮棄女嬰的情況。如果去問這些人，為什麼不要女孩，他們根本說不出像樣的理由，就是一種偏執的延續了千年的妄念：男孩才是自己血脈的延續，女孩是別人家的——女孩嫁了人就是別人家的了。即使在今天，很多人看待結婚，仍然是「女方嫁入男方，男方娶（她）進門」的思維模式。一個「嫁入」就顯示了女人在婚姻中的地位，是一種從屬地位。
這種從屬地位還體現在，很多人，包括很多女人，都認為，女人生孩子是為男方家生的，因為按照傳統觀念，男人才有「資格」延續血脈，女人是連家族譜系都進不了的，女人就被這樣虛化成了一個生育載體，不是一個具有平等獨立人格的人。
這樣的文化土壤，導致了從長輩到丈夫，從所謂的「婆家」到「娘家」，對女性心理需求的普遍忽視。在這樣的文化背景下，我們所有人最需要學習的一課，就是將女人作為人來尊重。包括女人自己，首先要自己當作一個人，而不是父母、婚姻或丈夫的附屬品。我寫《生育對話錄》之前，也寫了一些觀察女性處境的文章，我寫過，作為女人，無論社會文化如何輕視你和限制你，女性都必須看穿這其中的荒謬，首先不能自己輕視自己。
中國的很多家庭，是從一個無助痛苦的年輕母親開啟了悲劇的輪迴。一個女人得不到尊重和愛，她就很難用健康的心態去愛她的孩子，她可能會漠視或控制她的孩子，而這個孩子長大了，無論男女，又會以相似的方式去建構新的家庭。人無法給出她自己沒有的東西。那些讓年輕女性聞風喪膽的「婆婆」，也是被男權文化傾軋的結果——她們，很少得到過作為一個人的尊重和愛，更多是一個傳宗接代的工具，她們先被外界要求，然後又將這樣的工具性內化了，再進一步去要求其他的女性。
榮格說：「健康的人不會折磨他人，往往是那些曾受過折磨的人，轉而成為折磨他人者。」斬斷輪迴，是從每一個丈夫尊重他的妻子開始，從每一個女人尊重自己開始的。也許很難一步到位，但必須開始做。
來源：新金融觀察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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