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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00萬的烏鴉照背後,荒木經惟曾如此嘲笑他

昨天推送的《一隻烏鴉照片,憑什麼賣到200萬元?》(點擊閱讀),大家都看了吧。今天為大家送上米拍對深瀨昌久的徒弟瀨戶正人的獨家採訪。

昨天結束的第四屆影像上海藝術博覽會現場,深瀨昌久的作品《鴉》以200萬的價格創造了本屆博覽會的單幅作品價格之最。

圖中戴眼鏡手拿煙捲的是瀨戶正人,他的旁邊手托腮者就是深瀨昌久

深瀨昌久的作品代理機構See+畫廊畫兒女士幫助米拍進行了此次採訪。採訪中,瀨戶正人透露出很多圍繞深瀨昌久、細江英公、森山大道、荒木經惟等那一代日本攝影大師的生活與創作的細節,很多故事首次對外公開.....

米拍:

在你看來深瀨昌久那一代的攝影師是怎樣的?他們在作品風格和精神氣質上和今天年輕攝影師最大的不同在哪裡?

瀨戶正人:

在日本的攝影歷史上最早把西方攝影藝術帶進日本的是東松照明,東松的攝影對森山大道、深瀨昌久、荒木經惟的影響非常大,是東松一直扶植他們把攝影發展到今天。與東松照明齊名的是細江英公。在1970年代,他們成立了最早的日本攝影學校——攝影寫真工作坊,初衷是希望能把攝影當成工作,可以養家糊口,但這個學校就在東京成立一年後就解體了。當時細江英公是校長,東松照明、森山大道、深瀨昌久、荒木經惟也都在這裡教學。

在七十年代左右他們在美國紐約MoMA現代美術館第一次展出了日本攝影,這也是第一次在海外展示日本攝影。事實上,森山大道、深瀨昌久、荒木經惟這三個人的照片當時都賣不出去的,到了80年代以後荒木經惟開始在日本出名,那時他的照片在雜誌上每個月都有連載,不管拍什麼樣的照片,拍什麼樣的雜誌都被搶光了。而深瀨昌久那個時候雖然也很有名但是作品沒有人買。荒木還曾調侃深瀨「你拍的那些東西沒人買,還是拍點能賣出去的吧」。

當時深瀨昌久出版的《烏鴉》畫冊第一版印了1000本,但根本賣不出去。我是他的徒弟,深瀨昌久對我說:5000元一本,你買10本吧!我沒辦法,只能買了10本。現在看來那10本畫冊可值錢了,現在我還保存了兩本沒開封的。

日本老一代的攝影師喜歡拍膠片,像我這一代是在中間,我們的再下一代攝影師喜歡用數碼。現在日本攝影界湧現出了好多人,各種想法也出來了。本身我和老一代攝影師的想法就不一樣,再加上下一代的想法又不一樣,可以說已經非常多元了。

米拍:

你是如何同深瀨昌久結識的?深瀨對你最大的影響在哪裡?

瀨戶正人:

我在攝影學校畢業以後,森山大道把我推薦到一間廣告公司。那個廣告公司有做廣告的,有做雜誌的,森山推薦我的是在廣告部做攝影。可是我當時想,我是攝影師為什麼會讓我去拍廣告呢?森山就對我講「如果你只是攝影師是沒辦法生活的,但是你拍廣告會有一定的收入。」 所以當時我就留在了廣告部工作,而我的上司就是深瀨昌久。當時深瀨會參加一些展覽,做暗房時我就做他助手。

後來這間廣告公司解散了,解散了以後深瀨就沒有暗房了。但是我有暗房,因為我家有照相館,所以深瀨就用我們家的暗房來放他自己的作品。後來我在我們畫廊把一間展廳改成了暗房,有30平米左右,深瀨把他的大放大機搬到在暗房,所以當時森山和深瀨的大作品都是在我的暗房裡做的。

米拍:

在創作以外,深瀨昌久在生活中是一個什麼樣的人?

瀨戶正人:

深瀨有過好多徒弟,但都是受不了他,都是沒多久就跑了。我之所以能與他相處下來,可能是因為我們兩家都是開照相館出身,有很多共同點。

深瀨昌久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他的妻子洋子同樣也是一個不可思議的人,深瀨說:她是一匹誰也駕馭不了的野馬,但深瀨就喜歡這樣的個性。深瀨的性格很難被琢磨。

洋子是一個公司的職員,白天規規矩矩上班,但回到他們的二人世界卻變成完全不同的一個人,她是一個非常瘋狂的模特。但他們兩個人經常打架,所以最後不得不分手。

深瀨與任何人在一起都不會長久的,只有我二三十年一直陪在他左右,雖然沒住到一起,但是每天都要見面,只有我能忍受。

米拍:

你所了解的深瀨昌久和細江英公、森山大道共事期間有什麼樣的故事嗎?他們之間的關係如何?

瀨戶正人:

當年在Workshop寫真學校,荒木經惟、森山大道和深瀨昌久都是老師,但深瀨昌久學生是最少的,可能就是因為他是個非常個性的人吧。

米拍:

跟我們談談深瀨大師那一次在酒館摔倒的過程吧。

瀨戶正人:

深瀨昌久拍烏鴉的時候剛剛和洋子離婚,雖然事務所在東京,但他的老家在北海道。他在北海道的垃圾場看到有很多的烏鴉。攝影者拍攝的東西是他自己內心的反射,深瀨說烏鴉就是他自己。晚上拍這些烏鴉的時候,洗出來的膠片多半什麼也看不見,怎麼洗膠片上面的東西都顯現不出來,一般來講10-20度的水溫在十分鐘左右就會顯影,但是深瀨拍的照片20分鐘也不顯影,最後他把水溫加到30度,底片幾乎要化掉了。一般人來看這個膠捲就是廢掉的也不可能顯影的,可是深瀨卻堅持自己,洗完以後他拿放大鏡看了以後說:「這不已經有了嘛!」 大家看到這麼美的東西,都驚呆了。

深瀨最後一次拍完烏鴉從北海道回來的那天晚上我們沒在一起喝酒,就是那一次他摔下了樓梯。這個叫「南海」的小酒館我們經常一起去,那裡的樓梯很陡,每次喝完酒我都走在前面,為了怕他摔下去,因為之前他已經在這個樓梯上摔下來過兩次。開始的時候酒館的樓梯沒有扶手,深瀨摔下來兩次後,老闆娘給裝上了扶手。

事實上深瀨在摔下來的半年之前腦子裡都有些混亂,我一直不明白他當時為什麼腦子已經錯亂了。後來我在整理深瀨的遺物的時候,看到了一隻萬寶龍的筆,那筆很貴要十幾萬,發票還在裡面。他買這個筆做什麼?沒有用呀! 我就給萬寶龍公司打電話,告訴他們這個人已經沒了,但是這支筆是新的。他去世後,我發現他賬戶裡面只有十萬日元,正常的話不會買這麼貴的筆,所以我想他的腦子已經混亂了。

深瀨腦子混亂以後,跟我說要在法國買別墅,要真正在那裡住,當時我不清楚具體情況,我推算是不是他的作品在外面賣了不少,但當我整理他的遺物,打開他的抽屜發現裡面就有十萬日元時,我想他的腦子是真的混亂了。

我整理深瀨遺物時,發現他的相機里還有一卷沒有拍攝完的膠捲,沖洗出來才發現裡面有他拍的最後一張烏鴉。深瀨拍攝的所有烏鴉作品都是橫幅的,只有這最後一幅是豎幅的,畫面上是一隻烏鴉落在電線杆上,那應該就是他的心境吧。

米拍:

能否圍繞這次博覽會展出的那張《鴉》談談它的故事?半年的暗房工作是一個怎樣的過程?

瀨戶正人:這次展出的大幅《鴉》是1986年細江英公、森山大道、荒木經惟和深瀨昌久在MoMA做的一個聯展《Black Sun》中的那一幅。策展人希望深瀨用大尺寸的《鴉》參展。為此,他做了整整半年的暗房,不跟任何人說一句話,我給他送茶時,他也根本不理我,我在內心有些害怕他,他真是一個很怪的人。

深瀨昌久與剛剛製作完成的展覽作品的合影,左邊的那幅拍得是他父親剛剛火化完以後剩下的頭骨。圖片由See+畫廊提供

直到有一天他把參展的照片都做好了,並且與那些照片拍了一張合影,然後說:一起喝一杯去吧!到了我們常去的那家小酒館,他要了一瓶啤酒,自斟自飲,一個多小時後,他發現我的杯子還空著,才說:你也喝吧!

這幅作品是在MoMA的那次展覽後,第一次面世,它的品相非常完美,並且有深瀨昌久在照片的背面的親筆簽字。

.......

深瀨摔傷後,南海小酒館的老闆娘吉田「封存」了小酒館的樣子,那瓶深瀨沒喝完的酒已經落滿了灰塵,2017年6月瀨戶跟老闆娘要了來留作紀念。當年深瀨自己在牆上貼的鴉還依稀可辨……

貼在酒吧的這幅照片里依次是:深瀨昌久,東松照明,森山大道,下面的是瀨戶正人。

當年深瀨自己在牆上貼的鴉還依稀可辨……

酒架上掛著的鴉……

深瀨喝剩下一半的那瓶酒

......

深瀨昌久,日本著名攝影師。1934年出生於日本北海道。其代表作包括《鴉》、《遊戲》、《洋子》、《父親的記憶》、《家族》等。1992年,深瀨昌久因酒醉不慎由階梯摔落,腦部重傷,喪失了語言與記憶能力。2012年6月9日,深瀨昌久因腦出血去世。

瀨戶正人,日本著名攝影師。1953年出生於泰國烏隆。21回木村伊兵衛寫真獎得主,先後5次擔任木村伊兵衛寫真獎評委。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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