与朱温缠斗一生的唐末著名军阀，在《珠帘寨》中完全是另一副模样

李克用是唐末将领、军阀，沙陀族人。唐朝末年沙陀部首领朱邪赤心（唐懿宗赐姓名李国昌），李克用别号“李鸦儿”，因一目失明，又号“独眼龙”。李克用早年随父出征，常冲锋陷阵，军中称之为“飞虎子”，他生前被封晋王，其子李存勖建后唐时，追尊为后唐太祖，《旧五代史》、《新五代史》均有他的传记（《新五代史》系于《唐本纪庄宗上》中）。

（李克用，856—908，晋王、后唐太祖）

在戏曲中李克用也曾经被演义刻画，一个突出的代表就是京剧传统剧目《珠帘寨》。

（《珠帘寨》剧照）

（孟小冬《珠帘寨》唱片）

《珠帘寨》说了这么一个故事：

黄巢起义，唐僖宗“幸”（出逃到）美良川，派大臣程敬思到沙陀李克用处搬兵。李克用之前曾因失手打死国舅段文楚被唐皇谪贬到沙陀国，因此记恨不肯发兵。程敬思与李克用的大太保李嗣源商议，知道李克用惧内，程敬思便去恳求李夫人刘银屏（原型为李克用嫡妻刘氏）、曹玉娥（原型为贞简皇后曹氏，后唐太祖李克用的宠妾，后唐庄宗李存勖的母亲），二位夫人被说服自行挂帅，传令发兵，并将李克用点为前战先行官，且又故意提早点卯，使李克用误卯，当场几欲正法，来折服李克用的傲娇之气。发兵之后，两位夫人让李克用把守后军，命大太保李嗣源为先行官，兵行至珠帘寨，遇到周德威挡路，李嗣源战不过周德威，刘银屏激李克用出战，李克用与周德威比试，不分胜负，又比试箭法，李克用箭射双雕，周德威心服归降，成为李克用的第十二太保兼军师。

（李克用原是净角即花脸，谭鑫培以老生扮李克用，重加编演）

（周德威脸谱）

除了上述提到的李克用两位夫人的原型之外，李克用本人自不待言，程敬思的原型是唐僖宗朝的吏部尚书、代北起军使陈景思，后来担任李克用部队的监军，在朱温谋害李克用的上源驿事件中被朱温下属杀害，大太保李嗣源的原型就是李克用部将李嗣源，也就是后来的后唐明宗皇帝，镇南将军红袍周德威的原型就是辅佐李克用、李嗣源父子两代的唐末五代名将周德威，剩余角色不一一介绍了。

本剧本事见《旧五代史 ·唐书一》李克用本传，故事见《残唐五代史演义》第七回《敬思奉旨宣晋王》到第九回《克用箭服周德威》，但将史书和演义彼此对照就可以知道，故事本身虽然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但情节基本虚构细节更反映了明清时代人们的观念。

李克用和他的父亲本来也被唐僖宗封了大同军防御使等官职，但后来两下闹翻，史称沙陀之乱，沙陀军队被唐军打败，李克用父子亡入达靼，史称李克用在达靼，久之，郁郁不得志，后来担任代北起军使的陈景思因为知道沙陀军队非李克用不能为统帅，所以说服朝廷任命李克用为代州刺史、雁门以北行营节度使，从此，李克用的沙陀武装成为唐王朝镇压黄巢起义的一支重要力量。

这就是戏曲的本事，故曰并非完全空穴来风，但是我们也容易发现《珠帘寨》的情节与之并不相同。

（《珠帘寨》剧照）

段文楚其人，本是唐朝中叶名将段秀实的孙子，唐僖宗初年担任云州（今山西大同）防御使兼水陆发运使，乾符五年(878)因为代北连年荒旱，百姓饥寒，段文楚怜悯百姓，严命缩减军士衣米，激起部下不满，李克用亲率5万沙陀军队驰抵云州，进驻斗鸡台（今山西大同城郊），将段文楚在南城楼凌迟处死，前面提到的唐代沙陀之乱即由此而起。

但在《珠帘寨》系列中（《清车王府藏戏曲全编》中有皮黄《沙陀国总讲》、皮黄《沙陀国全串贯》、皮黄《珠帘寨总讲》，可以反映本剧的演变历史），李克用是在朝廷为其庆功的太平宴上，因为国舅段文楚（有的脚本写作段文宠、段文丑）言辞侮辱一怒打死了国舅，而要被推出午门斩首，程敬思连保七本，皇帝才将他贬斥到了沙陀。

（著名女老生王佩瑜饰演的李克用）

我们也注意到，历史中的李克用本是沙陀人，在戏曲中却变成原先的唐朝功臣（戏曲中其父亲李国昌也就是朱邪赤心被称为朱贯昌，也毫无沙陀身份），因为性格暴躁惹祸被贬往沙陀，真实的段文楚本是担负边防重任的唐朝重臣，不幸殉难，在戏曲中却成了霸道蛮横情商不高的国舅，名字也如前所说被改成文宠、文丑等多少带有贬义的词汇。

从历史学和人类学的双重视角我们可以发现，李克用被贬斥前往沙陀的说法是将一个本身在华夏文明中心的视野中作为“非我族类”的他者的存在的沙陀军事贵族变成了一个王明珂教授所谓的英雄戍边类型故事中的华夏英雄，即

汉代有些华夏认为匈奴是大禹的后代，所以是黄帝子孙。魏晋南北朝时有些人认为鲜卑慕容家族，以及统一北方建立北魏之鲜卑拓跋氏，都是黄帝子孙。汉代到魏晋南北朝时，这一类历史书写常循着一个模式：一个失意的或受挫折的英雄奔于他乡，在那儿受人信服崇拜，成为当地的王。如东北方，商王子箕子奔于朝鲜；东南方，周王子太伯奔于句吴；西南方，楚国将军庄蹻奔于滇；西北方，秦国逃奴无弋爰剑奔于西羌。根据历史记载，他们及其后裔世代在这些地方为王。这四个英雄，根据历史记载，前三个（箕子﹑太伯﹑庄蹻）都是黄帝子孙，那秦国逃奴无弋爰剑则是炎帝子孙。——王明珂《炎黄子孙是谁？——中华民族的历史记忆与民族认同》

（王明珂教授，台湾“中研院”历史语言研究所研究员，曾任该所人类学组主任及副所长）

曾经纵兵大掠、杀害无辜的李克用被改造为华夏英雄，从历史记忆的角度，这和后唐以唐朝的继承者的官方历史表达有关，也和后唐在后世的叙事模式中相比后梁、后晋相对正面有关——后唐明宗李嗣源（就是本剧中的大太保）被华夏史家认为明宗虽出夷狄，而为人纯质，宽仁爱人（欧阳修语）；帝性不猜忌，与物无竞。在位年谷屡丰，兵革罕用，校于五代，粗为小康（司马光语），堪称一代明君；宋太祖赵匡胤的祖父也在《残唐五代史演义》中也被描写为李克用的部下赵霸（历史上的原型为被宋朝追封尊为翼祖简恭皇帝的赵敬）。

（非常草根艺术的李嗣源塑像）

在明清人们（百姓）的观念中，李克用是本族的英雄，只是流落沙陀，而这个英雄有着怕老婆等等很接地气的性格，而英雄（李克用）和英雄（周德威）的遇合是凭武功决高下，非常具有绿林色彩；同时，皇帝是昏王，擅作威褔的国舅本该杀，而总有一个智慧的大臣居中调停，这也几乎成了戏曲的标准配置（可参考皮黄《功宴全》、皮黄《姚刚游街》也就是《打金砖》前身、皮黄《金水桥》、皮黄《乾坤带》等）

这其中反映的社会心理演变，非常有意思也非常具有研究价值。

题外花絮：前面提到李克用原是净角即花脸，以老生扮演李克用始于谭鑫培，之后余叔岩、马连良、言菊朋、孟小冬相继扮演此角，当代著名演员王佩瑜、张建峰等也扮演过李克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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