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唐僧喜歡女兒國國王嗎?

唐僧喜歡女兒國國王嗎?

有些問題得以被讀者和觀眾反覆提出,本身就傳遞了某種隱匿的社會心理、文化願景、情感傾向。

一切佛教信眾或歷史研究者,都不可能從「玄奘大師是否為某個女子動過凡念」這樣的角度,去探究一代高僧西行求法的宏偉願景和堅韌內心,但幾乎每一個西遊故事的愛好者,都多少萌生過「唐僧是否喜歡過女兒國國王」這種詭異的念頭,這種知其不可為而為的、對美好世俗情感的樂見與希冀——哪怕它天生與文本的價值內核不符,還帶著某種大逆不道的色澤。

只因為,這一刻,我們不是皓首窮經的考據家與青燈古佛的弘法人,我們只是紅塵中的痴男怨女有情眾生、只是讀者和觀眾,《西遊記》不是一部功德殊勝、佛法莊嚴的經卷,也不是一部無一字無來歷、無一字無出處的權威史學論著,它只是一部人間味濃郁、激發過無數共情效應的文學經典。

所以,討論這個問題,並不妨礙我們對佛法戒律、以及作為歷史人物的玄奘法師本人抱有永久的信任和敬意,這只是一場趣味至上的腦補遊戲,它的層次越豐富、答案越多元,恰恰證明了《西遊記》在每一個時代落地再生的生命力。

要回答這個問題,還是得分為原著和電視劇兩個部分,畢竟,在女兒國的相關段落里,二者的狀貌、氛圍、調性,有著較為明顯的區別,所以。它們得歸入不同的分析序列。

與「鴛鴦雙棲蝶雙飛」的一唱三嘆相比、與游賞御花園的春意撩人相比,書中的大部分段落顯得無趣而蒼白,一個最為顯著的差異是,唐僧和女王,從未能獲得哪怕一次的獨處——從迎陽驛接親,到五鳳樓喜筵,到金鑾殿倒換關文,再到城外送行時金蟬脫殼,兩人所置身的場景永遠都是群臣環伺,三個徒弟也從未離身——像電視劇中女王披著一襲薄紗睡襖斜倚龍床,無限嬌羞地反問:「你說你四大皆空,卻緊閉雙眼,要是你睜開眼看看我,我不相信你兩眼空空」,這種意亂情迷的瞬間,從來不曾有機會發生。

為什麼面對如此富有戲劇性的邂逅,作者的書寫會這樣草率和涼薄?構築一個坐懷不亂的情境考驗,難道不更能凸顯那佛心堅定、外道難侵的主角光環?是怕唐長老經不起這一場情感陷阱和慾望險境?是覺得必須安排無數的監督者在側,讓眾目睽睽把潛意識裡的游移扼殺在襁褓、逼到無所遁形?

唐僧很快就會與毒敵山琵琶洞的蠍子精獨處,唐僧以後還會與陷空山無底洞的金鼻白毛老鼠精獨處,唐僧甚至還會與盤絲嶺盤絲洞的七隻蜘蛛精「群處」。

作者並沒有筆墨上的潔癖,作者並不害怕讓唐僧和女妖怪們獨處,作者知道唐僧禁得住這樣的獨處,作者對唐僧有信心。

但是,這一次,一切都不一樣。

女王不是妖異,女王不是邪祟,女王不是魑魅魍魎,女王是一個美麗、溫柔、身份雍容、血統高貴對人類女性。

女王要的不是「盜取元陽」——用唐僧高貴的生殖腺分泌物來輔助自己的修行,女王要的是男婚女嫁、生兒育女的人間事,是相夫教子、統領後宮的角色轉型,是舉案齊眉、同掌西涼女國的志同道合,女王要的東西,無限接近於愛情——倫常中的愛情,人與人的愛情,世俗的愛情,無害的愛情,可以理解的愛情。

唐僧是如來的二弟子,唐王的御弟欽差,被三界五行、天上地下一致默認為求取真經的最佳人選也是唯一人選——「十世修行的好人」,在大部分人對「明天」甚至「今晚」都可以抱有好奇心的時候,唐僧的人生軌跡,卻提前「十世」就被寫定,他就這樣應運而生地穿越幾千萬億劫和四大部洲,成為帶著使命降生的天選之子,他必須修得正果、名垂史冊,在偉大和平庸之間,他先天地就失去了選擇。

來自女兒國的一聲召喚,大概是他第一次也唯一一次地發現,人生,原來也存在另一種可能性。

當太師來到驛館提出結親要求時,唐僧的反應是「三藏聞言,低頭不語」——為什麼不是斷言拒絕、不是勃然變色、不是頓足捶胸「阿彌陀佛、罪過罪過」,而是「低頭不語」?

唐僧沒有對太師發狠,等到太師離開後,他對孫悟空發狠了,他說「教我在此招婚,你們西天拜佛,我就死也不敢如此「——為什麼是」不敢」如此,為什麼不是「不願如此」?

在喜筵上,唐僧的表現是「耳紅面赤,羞答答不敢抬頭」——為什麼不是面不改色而是耳紅面赤?為什麼不是視若無物而是羞答答不敢抬頭?

很抱歉,我從這些細部描寫里,真的讀出了太多不一樣的地方。

他有太充足和太強悍的理智來對抗那些美女畫皮的妖術魅惑,但是,喜歡這兩個字,從來都與理智無關,它們原本就是非理智的、反理智的、超理智的。

很欣慰,唐僧最終還是沒有犯錯誤,但是,整部《西遊記》從來不曾像這一章那樣小心翼翼,作者從來不曾如此戒備地為唐僧阻絕所有「犯錯誤」的可能,唐僧自己也從來不曾如此走鋼絲一般地與「犯錯誤」比鄰擦肩。

理智贏了,但理智受到的威脅,從來沒有像這一回那麼巨大。

對唐僧這樣與「錯誤」二字生來絕緣的個體來說,能讓人警覺「這次他有了犯錯誤的一星可能」,已經是巨大的顛覆。所以,一部西遊記,無助的瞬間很多,黃袍怪速勝八戒沙僧小白龍、紅孩兒弄火悟空瀕死、獅駝國三妖強悍大聖絕望痛哭,可我一直覺得,女兒國,大約才是取經路上最危險的一個時刻。

西遊記是一個系列劇的結構,所以很多人習慣於把每個章節單元割裂開來,單獨地加以討論,這並不是一個太明智的習慣。

所以,我接下來要寫的這一段,請各位留神戒備——它的「過度闡釋」嫌疑太重。

女兒國和琵琶洞之後發生的故事,是孫悟空打死了一夥強盜、唐僧忿怒趕走了悟空,直接引出了真假美猴王事件。

這是可憐的孫猴子又一次被逐,上一回,就是名滿天下的三打白骨精。

三打白骨精發生在取經剛剛開始不久的時候,在那之前,高老莊流沙河是計劃內的人員補充、黑熊偷袈裟是貪圖財物、四聖試禪心是一場整蠱真人秀而且主要針對八戒、五庄觀和人蔘果是不打不相識的「佛道內部矛盾」,只有黃風怪直接威脅過唐僧的肉身安全,而且,也很快就被解決了。

也就是說,上一次趕走孫悟空的時候,唐僧還根本沒有意識到這一路會有多少艱難險阻在等待著他、有多少妖魔鬼怪在覬覦著他,他也根本沒有意識到,少了這位大徒弟的保駕護航,他不存在任何走到西天的可能。

事實很快教育了他,他在寶象國被變成老虎身陷囚籠,最後是豬八戒摒棄前嫌跑去花果山智激美猴王,他才得以獲救。

他與孫悟空的關係從此進入空前蜜月期,他明白了誰才是自己真正的倚靠。猴子依然一路在調皮搗蛋犯錯誤,依然會時不時受到他的批評和斥責,但「你走吧」三字,他再未出口。

那麼為何這次情況發生了變化?為何他又犯了迷糊?為何他又喪失了清醒?

很簡單,想一想他剛剛經歷了什麼。

他扛住了女兒國這場心理浩劫,他逼迫自己扛住了,他遠離了「浩劫」但他感受到了「耗竭」。

他需要時間來平復元氣,還沒完全緩過神來的他,在跟自己較勁,在跟世界較勁,在跟取經路較勁,他知道自己做出了正確的取捨,可他就是無法壓制內心那股無名的業火,他成了一個一點就著的爆竹。

他不能用這火燒死自己,他得找宣洩對象,除了悟空,沒有人更合適來承擔他的委屈和扭曲。

(女王陛下:這個鍋老娘不背!

孫悟空:呔!你不背難道要你孫外公來背?!)

好了,接下來開始說電視劇。

先插敘一句:《趣經女兒國》一集在許多處理上都體現了比原著更細膩的匠心,僅舉一個相當微不足道的地方——「太師,你去上復國王,我師父乃久修得道的羅漢,決不愛你托國之富,也不愛你傾國之容」,這句台詞在原著里屬於豬八戒,為的是導出「趕緊讓他換關文西去,留我在這裡成婚即可」的結論——一番大道理不過是意淫的引子和鋪墊,前後未免脫節太重,更何況這份義正詞嚴,實在與二師兄素日留下的印記相去甚遠。最終導演把它挪給了沙僧,既避免了後者在這一場結親之辯中太無存在感,又吻合其嚴肅莊重、不苟言笑的一貫形象,可謂入情入理。

「要讓唐僧和女王談一點戀愛」,這是楊潔在接受採訪時親口說出的創作談,驚世駭俗,卻又完全不同於今日的戲說和惡搞,只能講,那是一種讓人高山仰止的藝術魄力和創新勇氣。

作為一名女導演,她在自己的人生里,經歷過顛沛流離的情感波折——周傳基究竟是不是楊導的前夫,說法不一,兩位老師都已長辭,這裡不做深究,無論如何,四十歲遇見比自己小十四歲的王崇秋,她太懂得情字的可貴,也太懂得,生而為人,內心深處要去面對的悲歡離合的殘酷。

所以,她在女兒國的故事裡提煉出了一種「遺憾之美」,人生從來不是非黑即白的兩分法——選擇了「道」,那就想當然地遠離「愛」——更多時候,我們只能一邊沿著自己最終擇定的道路砥礪前行,一邊卻又無從抗拒地回想起那被放棄的一切,留下半聲「世事兩難全」的喟嘆。

在原著中,女王是失語的——幾乎沒有任何一段描寫,來自她的主體視角;可在電視劇中,女王卻成為了表達者和抒情者:「悄悄問聖僧,女兒美不美」——不回答,是你的權力,可我,必須問出我想問的話。

唐僧最後說出的是:「來世若有緣分……」唐僧修行佛法、參悟正果的目的,就是跳出輪迴、從此不再會有「來世」這種周而復始的概念,但這一刻,他必須用這樣一句自欺欺人的廢話,給自己一個交代。

更何況,還有那些眾所周知的或者不為人知的背景故事:

女兒國國王飾演者朱琳對徐少華那份假戲真做的牽念,後者在進組前就已結婚,恨不相逢未嫁時,她就像劇中人一樣守著一份從起點上就不可能實現的單戀,三十年後再聚首,一句「御弟哥哥,你一向安好嗎」百轉千回催得無數人淚奔。

作為唐僧的第二位飾演者,徐少華因為要去上學中途離開劇組,《趣經女兒國》是他參與拍攝的最後一場戲,此時他內心的猶豫和不舍,原本該大大影響表演中的發揮,誰知道,這份眉眼間掩不住的矛盾,反而扣上了劇情中唐僧的糾結。

她的心境,他的心境,就這樣神奇地暗合於女兒國國王的心境和唐僧的心境,這些無巧不成書,真的讓我再一次相信,老版《西遊記》絕對是無數因緣際會之後、上天賜給中國人的一份禮物,它再也不可複製。

最後,說回問題的答案。

唐僧有沒有喜歡過女兒國國王,我的回答是:嚴格意義上,沒有。

但是,女兒國,是唐僧壯麗人生所經歷的所有體驗中,最接近「喜歡」的那一次。

在原著中,作者的警覺和剋制,讓這種接近顯得隱秘而內斂。

在電視劇中,導演的藝術感覺、演員的具體境遇、觀眾的情感偏好,讓這種接近顯得直接而外露。

山高水遠,程途艱難。

你可知道,躲過這一劫,錯過的便是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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