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鞋，伴我走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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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鞋，伴我走一生

作者：張聖潔 版式設計：鳳尾

奶奶做的繡花鞋一直是遠近聞名的。鞋面常用各色的絲線描花繪草、刺龍綉鳳，各種圖案栩栩如生，讓人讚嘆不已。

最喜歡夏日的傍晚，我們坐在院子的棗樹下，涼爽的風從每一片葉子上飄過，淡淡的棗花香氣瀰漫開來。樹下是一張廢棄的磨盤，放置著一個塗著硃紅色油漆的針線匣，裡面裝著大小的縫衣針、繡花針、頂針、纏著各種顏色的線軸、零碎布條等。磨盤的周圍是幾塊從河裡撿來的大石頭當做了石凳。待奶奶穿好了針線，把繡花針在花白的頭髮上抿一抿，然後準備做活的時候，我們幾個女孩便聚精會神，饒有興趣地看她製作手中的工藝品。

欲斜的夕陽，微涼的清風，還有嘰嘰喳喳的我們。一針一線便在時空里穿梭，那些活靈活現的圖形便鐫刻在我們心間。於是，花花草草在我們心中蓬勃生根，祥龍金鳳在心中騰空翱翔。我們沉醉在其中，時而羨慕，時而驚嘆，似乎每一種感受，都讓我們深深眷戀。一如眷戀著那慈祥的面龐，溫暖如陽的身影。

時光流逝，每次回眸，心中總有一幅既遙遠又近切的畫面定格在腦海中：一棵高大的棗樹，一張見證歷史滄桑的磨盤，一位納鞋繡花的老人，一群如花的女孩。如一部古老懷舊的黑白影片在腦海中放映，任歲月變遷，卻依然清晰地再現。

甚至常常憶起，白天放學歸來的我們，提著一壺梔子花茶，包著一塊干饃，去田間看望奶奶，晴空的太陽照耀著大地，白花花的一片。奶奶拔完菜地的草，從田間走出來，坐在地頭的梧桐樹下，用手巾擦拭著臉上密密的汗珠。我們便呼啦一下圍坐在她的身邊，趕緊遞上一杯涼好的茶水，一塊風乾的饃塊，等她休息好了，拿出她剛做好的新鞋面，這次我們不要綉名貴的牡丹，就要田埂上叫不出名的野花野草。她站起身來，放眼望去，在廣袤的田野上仔細尋找，終於發現一棵莖、葉、花俱好的蒲公英，仔細端詳了一陣，用粉筆在上面描了一個樣，那花草就如活的一樣長在了鞋面上。我們驚訝不已，難道這自然界的花草樹木、奇形怪獸都裝在她的心裡，莫不是她與自然已融為了一體？後來，有幾個女孩高中畢業報考了美術院校，我知道她們一定是受了奶奶的感染。

那時候，奶奶的繡花鞋總是做給我穿，從孩提時代的老虎頭鞋到各種繡花的布鞋，一直沒有間斷。每當我上學去，總會迎來老師同學們羨慕的眼光，在穿著黑方口鞋、白亞底鞋的同學中間，我的鞋似乎是童話里灰姑娘那雙水晶鞋。而我活像一位驕傲的公主，這給我的童年帶來了小小的虛榮和莫大的快樂，使一直自卑內向的我變得開朗活潑，給我的童年留下了笑語歡歌。

後來，鞋店裡開始賣出許多用機器綉制的布鞋，那一雙雙精美的繡花鞋無論是布料的質地、圖案的類型、色澤或工藝上，都比奶奶手工製作的要好得多。可是買來的繡花鞋穿在腳上，卻總是少了一種腳踏實地的感覺，似乎少了棗樹下圍坐在一起的氛圍，少了那一針一線從奶奶體內傳遞的溫度，少了那份濃濃的親情。

不知不覺間，我們已經長大，有時還會三五成群地跑到奶奶那裡。她這時腰也彎了，耳也背了。但眼睛還好，穿針引線不用我們幫忙。看慣了市場上精緻的繡花鞋，奶奶做的就顯得樸拙了。可是我們依然愛在她身邊，那密密的針腳，如舊的晚霞夕陽，如從前的孩子。我們看著，似乎又回到了昔日的時光，懷念從指縫間溜走的歲月，心中升起了一種如初的溫暖，奶奶綉完一隻，讓我們講講賣的有哪些圖案，我們七嘴八舌講著自己的見聞，她靜靜地聽著，時而比劃著，時而大聲問著，那種神情亦如當年的我們。夕陽的餘暉照在身上，她滿頭的的銀絲在陽光下雪亮雪亮……

我參加工作那年，奶奶得了重病。我用微薄的工資給她買了一雙繡花鞋，只記得她淚流滿面，囁嚅著說：「俺潔兒給我買鞋了，俺潔兒給我買鞋了。」淚水抑制不住在眼眶裡打轉，但我忍住了，我說：「奶奶，您先穿著，我以後給您買更好的。」她拉住我的手，眼睛裡是一種無法言喻的感激。她把那雙鞋放置在床頭，誰來看望便展示給人家看。直到去世那晚，她還斷斷續續地叮囑我：「孩子，奶奶走了，你給我買的鞋放在棺材裡讓我帶走。」那一刻，淚水奔涌而出。我穿了多少雙奶奶做的鞋，而我只給她買了一雙，她到老都念念不忘。該自責的是我呀，我本可以買一雙更好一些的，卻因為家庭經濟不好，只買了一雙5元錢的繡花鞋，而這唯一的一雙，奶奶生前一直沒捨得穿，沒來得及穿。

十多年過去了，穿了各種各樣的鞋。高跟、低跟、長筒、低腰、皮鞋、布鞋……最溫暖舒適的還是奶奶做的繡花鞋。每每看到櫥窗里琳琅滿目的鞋子，奶奶過去的種種無不重疊在我的腦海。其實，是奶奶給我鋪就了最溫暖、最踏實的路。使我獨自走在人間的大道上，當我遭遇坎坷泥濘或是荊棘叢生，當我睏倦懈怠或是停滯不前，那鞋，給了我無盡的自信和力量，促使我鼓足勇氣，向遠方的路執著邁進。

如今，老棗樹已不復存在，銹跡斑斑的磨盤也不知去向。我站在老院，抬頭仰望，滿天的雲霞依然，似乎又聽到涼風吹過樹梢。依稀望見奶奶還在一針一線綉著圖案，那一瞬間，眼裡竟是不能自持地升起一陣煙霧，漸漸模糊了視線…

作者簡介

張聖潔，魯山縣第三初級中學老師。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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