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豆瓣日記:馬鵬波:每個人的故鄉都在沉淪

本文作者「馬鵬波」,歡迎去豆瓣App關注Ta。

據母親講,我讀小學時作文寫的極好,曾受到過不少老師賞識。於是有一段時間,我總是回憶,想知道自己在懵懵懂懂的年歲里都寫過些什麼,我費力尋找,就如同在一片荒蕪中搜尋蘊含新生命的種子。有時在路上,有時在夢中,倘若有片段一閃而過,常常激動地難以自持。

八九歲的孩童會寫點什麼呢?後來恍然間明白,整個童年中,我就寫過一個題目,這便是故鄉了。那時筆下故鄉的名字好多、好多,《我家的菜園》、《暑假趣事》、《夏天的麥子》、《冬天的雪景》,那時候的故鄉,真的好大、好大,我努力成長,努力書寫,從六歲到十多歲,將鉛筆寫成鋼筆,終究還是沒能走出故鄉的氛圍。

何處是故鄉?故鄉是何處?人生前二十年當中,不曾想過這樣的問題,故鄉也不會讓我去想這樣的問題。

幾年前的一天,在遠離故鄉前往天津求學途中,我目睹車窗外疾馳後退的山山水水時,興奮而激動。當真正踏上異鄉土地的那一刻,突然意識到,過去二十年,我把「異鄉」這個詞語,理解的實在太過於輕鬆。

我開始不習慣異鄉的飯菜,開始不習慣異鄉的言語,不習慣異鄉的雲、異鄉的風。在一片「不習慣」的慌亂中,我開始懷念故鄉的味道、故鄉的雲,故鄉的山水、故鄉的人。

何處是故鄉?故鄉是何處?我有點迷惑。

我攤開地圖,仔細丈量異鄉與故鄉的距離。心頭不禁一振,原來,我離它已經那麼遠了......

我嘗試著把故鄉帶進異鄉人的生活。向每一個熟識的人、每一張異鄉的面孔,努力介紹故鄉風物。他們搖頭、他們木然、他們疑惑、他們不解,故鄉的名字,對於他們竟是如此陌生。

故鄉,何時變的這麼小了?

大約在二零一三年十二月,冬天未滿,春天未至,異鄉的寒風吹的正緊。我裹緊棉被,縮在宿舍一角漫無目的地刷新網頁,朋友發過來一條鏈接,我匆匆忙忙打開,是一段從《舌尖上的中國》截出來的視頻片段。秦腔、麵條、麥浪、黃土,介紹的正是千里之外的故土民俗。我打電話給這位同處異鄉的朋友,激動地告訴他:「拍的真好,真想現在就回去呢!」

「回去也再難見到,都過去事情了!」

我默然良久,不知如何回答。是的,他說的沒錯,故鄉的的確確是變了。

也許故鄉一直都在變化吧!春去秋來,寒盡暑往,這個世界上哪兒有一成不變的東西呢?破舊的老屋需要重建,頹圮的石橋需要重修,孩童必定長大,青年終將蒼老,成長是一件殘酷的事情,變化又何嘗不是如此?我們擋不住社會進化的腳步,也沒有理由阻擋這個世界前進的步伐。一成不變的故鄉,定然也不是異鄉遊子所希望看到的樣子。

故鄉不再廣闊,它縮小自己的形象,讓遊子的眼界不斷擴展。

遊子也不再迷惑,從走出故土的一刻,故鄉註定被常常用來懷念!

告別少年後,年復一年衝刺各種考試,大約有八年時間,我沒有在故鄉好好遊走一番。這八年里,匆匆忙忙奔波往返,故鄉看著我,我竟不曾注意過它。

變化的故鄉是一番什麼樣的景象呢?

在一個陽光正好的午後,我漫步鄉間,打算看一看持續變化中的故土。

我猶如一個偵探,用刁鑽的眼睛打量每一處景緻,又如一個警察,拿記憶中的畫面,比照故鄉如今的樣子。故鄉果真是變化了許多,童年中隨處可見的低矮土房早已不見蹤影;印象中那條泥濘小道,變地寬闊而平整;當年在橋頭擺攤的少女,如今早已是兩個孩子的母親;村裡的小廟新添了兩座大殿,大殿中的泥菩薩也早已鍍上了金身。

母親說:「有的地兒快不認的了吧?往裡再走走,你更認不出來呢!」

四十年中,母親未曾真正離開過故鄉半步。她隨時代浪潮行走在故土流俗之間,認真親歷,仔細打量。在她看來,故鄉這些變化全仰仗於村裡人日漸鼓起的腰包。近十年,外出打工浪潮席捲故鄉,村裡人緊跟時代腳步,拋下老人孩子,競相奔赴遠方,投身到異鄉機器轟鳴的車間,在都市邊緣、在城鄉結合部,用重複的動作換回一份豐厚利潤,開年出去,年根再回來。如此反覆幾年後,故鄉人嘗到了市場經濟的甜頭,便不大願意在田間耗費哪怕一分力氣。

滿載歸來的故鄉人,不斷翻新鄉間舊物,曾經耕耘茂盛的良田,卻在悄悄荒蕪。

我看到了故鄉變化的樣子,它繁榮、華麗、光鮮,但隱隱約約中,有一種變化似乎正在訴說著故鄉的痛。

二零一四年開春,母親在電話里告訴我,故鄉人因為征地事宜和政府產生糾紛,正鬧地不可開交。

一個月後,母親在電話里又告訴我村裡的小學給撤了,以後孩子們念書就得跑到幾里外的地方去,一天來回折騰三次,倒是苦了孩子。

...... ...... ......

新夢未圓,舊夢漸碎,冥冥之中我意識到,故鄉正在發生著的變化並非如同它表面那般光鮮。等我再次回到故鄉,故鄉果然又展現給我另外一種樣子。

記得有一天,我站在村頭,老遠看見一個熟悉的身影朝我走過來。等他到我身前站定後,才辨認出這是一位小時候的玩伴。自初中畢業,我們就中斷聯繫,近幾年,他輟學在外打工,身體明顯發福,嘴裡叼根煙,一隻手斜插褲兜,跟我寒暄了幾句,言語中夾雜些時髦的髒話。過幾日他就要結婚了,想讓我過去給幫幫忙。我大吃一驚,結婚?他比我還小一歲,為何這麼早就要結婚呢?

我將所見所聞告訴母親,她並未表現出很吃驚的樣子,而是慢條斯理地敘說:「你在外念書,不知道的事情多著呢?村裡和你一邊大的小伙孩子都一歲了!」

「還不到法定結婚年齡呢?」我反問。

「這有啥咧!先結婚,再生娃,等娃長到一歲,大人的年齡也符合規定了。大人抱著孩子,結婚證、准生證一起領,倒省事了!」母親笑言。

「這不是胡鬧么!」

「沒辦法,要是你沒念書,也得這樣辦!近幾年彩禮越來越高,一年能漲半座房,女孩子缺,男孩子若沒念書,打工又掙不到錢,把媳婦耽擱了可不是鬧著玩的。男女一見面,禮金談妥,幾天後就能結婚辦事。附近幾個村都這樣!」母親若無其事地說道,彷彿在重複一種心照不宣的共識。

我驚地目瞪口呆,脊背一陣冰冷。如果當年我在那場考試中一時筆誤,那麼,我是不是也要和他們一樣呢?

那天晚上一宿未眠,白天那位小夥伴的樣子在我面前晃來晃去。我回憶我們之間的孩提往事,那時大家都如此簡單無畏,究竟是什麼讓這一切都改變走向了呢?如果這就是所謂的命運,那操縱這命運的人,肯定不是他、也不是我。不管怎樣我只能確定,當年親密無間的一代人,以後將面對迥然不同的人生,而且這人為的隔閡,恐怕再也難以抹平。

識人觀物,大概只有保持一段距離,才能看的真切明白。之後兩年,每次回家都會目睹一些令我疑惑重重的場景:

村裡的孩子在學校里頻頻衝撞老師,老人去世後跑遍全村也找不齊抬喪的人,本來熱鬧的社火淪為賺錢工具,大片的土地被閑置,原本美麗的河道如今早已千瘡百孔,鄰里衝突,經濟糾紛,故鄉似乎越發陌生,越發可怕。

這不是我曾經寫了一個童年的故鄉,也不是當年被老師激賞的那些文字所描繪的畫面。

二零一五年春節,因為一件小事,我終於下定決心寫寫故鄉,記錄十多年前的故鄉。

臘月二十九,村裡名望頗高的一位老人忽然去世。時間已近傍晚七點,和父親關係頗好的一位叔叔來家裡找父親聊天。他一進門便高喊大叫,跌跌撞撞,手裡拎半瓶燒酒。也許是喝酒的關係,那天夜裡,他暢意抒懷,似乎把憋了十幾年的心事一下都給抖了出來。

他和父親一起長大,兩家又住同一條巷子,三十年中,兩家人的關係向來很好。他給我講祖父祖母生前的往事,又追憶村裡剛剛去世的那位老人,對於「昨日之事」他記得很清,言語中充滿留戀,酒勁一上來,對村裡「今日之事」便又是各種指責不滿。他屢屢提及六年前早夭的侄子:「如果活著,也和你一樣大了。該成家了!」他不斷重複,眼淚不知在這七尺漢子的眼眶裡打了有多少轉兒。

我能感受到他心裏面的一腔委屈,他很難受,也很迷茫。不僅僅是因為早夭的侄子,還有他始終看不明白的故鄉的種種變化,那種人心冷暖之間的轉換,鄉俗民風的不斷流逝,他實在想不明白。

何況是他呢?我也想不明白。

他能借酒精帶來的激情痛快批評,但我能做什麼?

故鄉「沉淪」的腳步太快了!故鄉人迫不及待地刷新「舊時」一切,刷新各自心中久違的記憶。再過十年、二十年、三十年,故鄉終於變的面目全非,任人生厭之時,是否有人會記得它從前的樣子呢?如果沒人記得,千瘡百孔的故鄉該有多委屈。

我只有返璞歸真,一如童年時那樣,用拙筆記錄故鄉風物,十多年前,我肆意描述,十多年後,只有努力去回憶。新物固然看上去光鮮,但舊物也未嘗不好,何況是走失掉靈魂的新物事呢?

故鄉有魂嗎?我相信它是有的。我願意用殘存的記憶,給迷失無助的故鄉招魂。畢竟,那些無法忘記的人和事,才是故鄉的真生命。

(全文完)

本文作者「馬鵬波」,現居寶雞,目前已發表了23篇原創文字,至今活躍在豆瓣社區。下載豆瓣App搜索用戶「馬鵬波」關注Ta。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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