晏幾道：天將離恨惱疏狂

劉小川（作家）

晏幾道是宋詞婉約派代表作家之一，字叔原，生於公元1030年。七十多歲「貌有孺子之色」，顏值依然高，性情像個大男孩兒。黃庭堅稱他一輩子有「四痴」，他屢說自己狂，清狂、疏狂、痴狂、驕狂。疏狂：疏懶閑散、背向世界之狂。

宰相晏殊是他的父親，「一曲新詞酒一杯，去年天氣舊亭台……」相府中的歌舞妓連年穿梭，她們標緻的面容明亮而又黯淡，去年來了，今年走了，「無可奈何花落去，似曾相識燕歸來」。晏殊的好詞，惆悵是主調，士大夫精緻的情緒瀰漫於青燈黃卷。

晏幾道是幼子，長於婦人之縴手，丫鬟、家妓又層層包圍著——她們的嬌音與步態，歡笑或哭泣，瀰漫了四周。女孩子的清爽，連同她們的遭遇，點點滴滴滲入叔原公子的肌膚，左右他的視線，牽扯他的心。價值觀的孕育是在不知不覺中進行的。三歲看大。

李重光、李商隱、晏叔原、曹雪芹、納蘭容若，五個男人具有可比性。

晏幾道追慕南唐李後主，生存情態頗有相似處。懷念、追憶、惆悵。名篇《臨江仙》：「夢後樓台高鎖，酒醒簾幕低垂。去年春恨卻來時，落花人獨立，微雨燕雙飛。 記得小蘋初見，兩重心字羅衣。琵琶弦上說相思，當時明月在，曾照彩雲歸。」明月、彩雲，俱是歌女的藝名。人獨立，燕雙飛，惆悵的後面堆著更多惆悵，「落紅萬點愁如海。」

晏幾道恰似大觀園中的賈寶玉，「愛博而心勞」（魯迅）。錯管春殘事，指他為歌女們操心，卻無力改變她們的命運，只能到處去流淚。歌女病了，他忙著跑藥鋪，不問葯價。歌女過生日，他帶頭湊份子。歌女受豪強的欺凌，他挺身而出。歌女流落煙花巷，他滿城尋找，半個多月風雨無阻，急匆匆東一頭西一頭，張貼尋人啟事。官場中人笑話他，為一歌女急成那樣。叔原喃喃自語：她身子弱，她會死掉的……

晏幾道長居開封的賜第，仍往脂粉堆中扎，吃酒聽歌，與歌女們交朋友，動欲少，動情多，詞筆婉轉有韻致。為章台的歌女他捨得花銀子，甚至為她們贖身以從良，導致家裡缺吃少穿，老婆大鬧。叔原牽掛歌女太深了，小時候就這樣，真拿自己沒辦法。

名篇《鷓鴣天》：「醉拍春衫惜舊香，天將離恨惱疏狂。年年陌上生秋草，日日樓中到夕陽。 雲渺渺，水茫茫，徵人歸路許多長。相思本是無憑語，莫向花箋費淚行。」

上片寫痴男，下片寫痴女。向花箋費淚行的痴女總是太多，「此情深處，紅箋為無色。」受傷的總是她們。晏幾道自己也有愧疚的。年少衝動，不止一個歌女因他而情傷。

晏幾道單純到老，舉止一派天真。天下頭號名士蘇東坡想見他，他不見，寧願陪歌女。這使蘇門學士黃庭堅鬱悶了好幾天，責備叔原：你也太狂了！

玩思百家累了，持酒聽歌，「為一笑樂。」疏狂情態貫穿了晏幾道的一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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