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讀《世說新語》,品魏晉風流

讀《世說新語》,品魏晉風流

1.奇書《世說新語》

《世說新語》(以下省稱《世說》)是中國古代最著名的經典之一。這是一部真正的奇書,記錄了漢末至晉宋之交士族名士的言行與精神風貌,涉及政治、軍事、經濟、哲學、宗教、文學、美學等幾乎所有的領域,具有很高的歷史價值和文學價值,備受歷代讀者的喜愛。有些書可以陪伴一時,有些書則能陪伴一生。《世說》就是一部能陪伴一生的書,許多大師級的人物也都對這本書推崇備至。

魯迅稱《世說》為「一部名士的教科書」,「記言則玄遠冷峻,記事則高簡瑰奇」。馮友蘭也把《世說》當作「中國人的風流寶鑒」。大翻譯家傅雷對此書更是愛不釋手,《傅雷家書》中有這樣的話「近來常翻閱《世說新語》,覺得那時的風流文采既有點兒近古希臘,也有點兒像文藝復興時期的義大利;但那種高遠、恬淡、素雅的意味仍然不同於西方文化史上的任何一個時期。人真是奇怪的動物,文明的時候會那麼文明,談玄說理會那麼雋永,野蠻的時候又同野蠻毫無分別,甚至更殘酷。奇怪的是這兩個極端就表現在同一批人同一時代的人身上」,傅雷在寫給傅聰的信里還說:「你現在手頭沒有散文的書(指古文),《世說新語》大可一讀。日本人幾百年來都把它當做枕中秘寶。我常常緬懷兩晉六朝的文採風流,認為是中國文化的一個高峰」。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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2.如何讀《世說新語》(一)

《世說》初看有趣好讀,多數故事也不難懂,其實,要弄清故事的來龍去脈,了解人物之間的關係,理解他們的言行舉止、風度韻致的審美意義,並不很容易。更有一些隻言片語,不成故事,不知背景,十分難解。可以肯定,《世說》簡略語言的背後,還有不少未發之覆。對於一般讀者而言,《世說》的字詞訓詁、職官、天文、術數、名物方面的知識,可以藉助目前流行的《世說》通俗讀物就可解決,不必過多注意。但《世說》的主要內容,它的經典意義何在,是必須要理解的。

古今《世說》研究者一般認為,《世說》之名源於漢代劉向的《世說》。劉義慶《世說》既然很早就稱為「新語」或「新說」,那麼,它與舊《世說》相比,必定是一部新經典,有新內容、新思想、新精神。顯而易見,理解《世說》之「新」在何處,是讀懂《世說》的關鍵。

約略言之,《世說》之「新」,首先是記錄、刻畫了一群新人物。記錄漢末之後的名士言行,刻畫並讚賞他們的風韻神貌,是這部新經典的核心內容。《世說》全書三十六門,其中《德行》《言語》《政事》《文學》《方正》《雅量》《識鑒》《賞譽》《品藻》《夙惠》《豪爽》《容止》《傷逝》《棲逸》《任誕》《簡傲》等重要篇目,都與人物品題及鑒賞有關。

追溯人物品題的風氣,古已有之,至漢末大為流行。兩漢儒學占統治地位,選拔人才採用察舉和徵辟,道德操守和學問高明,是評價人物的全部標準。在《後漢書》中,道德高尚或經學高明的人物為鄉論讚許,並獲得仕進之途,是非常普遍的現象。《世說》也記錄了深受儒家思想影響的人物,例如《德行篇》說:「李元禮風格秀整,高自標持,欲以天下名教是非為己任。」李元禮的志節風度,顯然屬於孔子所說的「士志於道」的儒家理想人格。

《世說》所記的漢末人物大致有二類,一類如陳寔、荀淑、陳蕃、李膺、范滂、鄭玄,都屬於道德人格的范型。一類如徐孺子(稚)、黃叔度(憲)郭林宗(泰),識鑒清明,遠離政治,超世絕俗,堪稱魏晉人物的先驅,標誌著新士風的萌芽。劉義慶編《世說》,往往始於漢末人物,這有深刻用意,意在揭示魏晉新風多源於漢末,體現出清晰的歷史發展觀念。所以讀《世說》,不能忽略漢末大名士的人格範型。所謂魏晉風流,並非無源之水,無本之木,它由漢末的人文精神變化而來。

由兩漢道德范型的人物品題,轉變為個性至上的人格鑒賞,是魏晉人文精神發生的最大契機。前者注重人物的道德、節操、學問,後者讚賞人物的個性、氣質、風度、神韻。這一轉變的根本原因是漢魏之際的社會巨變,儒家思想失去統治地位,道家、刑名家思想中興,以及隨之而來的玄學興起。由此思想解放,個性得到尊重,士風發生極大的變化,人文精神煥然一新。

《世說》中的《雅量》《識鑒》《品藻》《棲逸》《任誕》諸篇,集中反映了魏晉人物鑒賞的風氣之盛,以及所謂「魏晉風流」的內涵。胸襟灑落,神韻悠然,性無喜怒,寵辱皆忘,高情遠致,識量清遠,處變不驚,舉止閑雅,棲遲衡門、放浪形骸……皆是魏晉風流名士的特徵。人稱《世說》是名士的教科書,此書最有趣味,最令人遐想的地方,就在於記錄並刻畫了眾多的風流名士,這些新時代的新人物表現出來的奇情異彩,令後人驚嘆不已。

讀《世說新語》,品魏晉風流

3.如何讀《世說新語》(二)

《世說》之「新」,其次是記錄的學術之新,思想意識之新。兩漢經學鼎盛,至漢末社會大動亂,經學自身也走到小言破道,繁瑣僵化的地步。社會坍塌,禮教鬆弛,經學無用,思想解放,士風通脫,這一系列的變化,促使學風從質直趨於抽象,從繁瑣趨於簡約。魏末思想家何晏、王弼、鍾會、裴徽、荀粲等,或會通儒道,或校練名理,魏晉玄學興起了,學術新思潮洶湧澎湃。

《世說》中的《文學篇》,詳細描述了魏晉思想界的嶄新局面,尤其是兩晉清談,最具學術史和思想史的性質,有著無上價值。讀《文學篇》,可以具體了解中古學術史上不少重要的論題以及理論分歧。比如鍾會撰《四本論》畢,可知才性四本指才性同、異、合、離;何晏與王弼清談,可考見清談的基本形式;王弼詣裴徽,可知他如何會通儒道;殷浩見佛經說:「理亦應在阿堵上。」證明東晉名士已為佛教哲學征服;殷浩、孫盛、劉惔共論《易象妙於見形》,可知東晉《易》學不同派別的爭論……至於魏晉名士殫精竭慮、互爭勝負的理論較量,以及評說優劣長短的例子,更是不勝枚舉。

魏晉人喜好哲思和辯論的風氣,在中國歷史上絕無僅見。然而,如何評價魏晉清談,不僅在當時,甚至在後世都有嚴重的分歧。批評者以為清談祖尚浮虛,導致西晉滅亡,稱王弼、何晏之罪深於夏桀商紂。讚美者以為西晉亂亡,非庄老之罪。平心而論,西晉滅亡的主因是王室內部的爭鬥,與清談無關。亡國的責任,也不能讓哲學家來承擔。清談對哲學、藝術、文學的貢獻巨大,深刻影響了中國文化的美學風格,不能以儒者之見一筆抹殺魏晉清談。如果能結合中國經學史、玄學史讀《世說》,就會對魏晉清談的理論貢獻有更清晰的認識。

《世說》之「新」,再次是審美觀念之新。在儒家禮儀和兩漢經學的束縛下,漢代整體的美學風貌是樸拙、飽滿、溫潤敦厚,漢賦和古詩十九首是傑出的代表。魏晉時期思想解放,個性高揚,人的生命與情感得到肯定與讚美,美學觀念遂發生重大變化。從兩漢質直、古樸、莊重、繁縟之美,轉變為魏晉的玄遠、空靈、簡淡、清朗之美。

宗白華曾說:「自然美和人格美,同時被魏晉人發現。」又說:「『世說新語時代』尤沉醉於人物的容貌、器識、肉體與精神的美。」確實,人格美和自然美是《世說》最重要的兩個美學概念。上文言及的魏晉風流,本質是新型的人格美感。

《世說》品藻人物用語繁多,常見清、簡、遠、真、神、朗、通、雅等字,與這些字搭配,又形成清通、清真、遠志、遠意之類的詞,這些品藻用語實質上是不同的人格審美範疇,所指意義很抽象,可見魏晉人物審美已臻精細的程度。對於這些品藻用語,須要細細辨析和體會,方能理解不同人物的美感差異。

《世說》描述的自然美,則表現魏晉人發現並欣賞山水美的愉悅。山水美髮生於漢末,至魏晉由於隱逸風氣的盛行,道家自然哲學的影響,以及江南明媚多姿的地理環境等諸多原因,枕石漱流,遊目騁懷,遂成為名士的生活方式之一種。新亭風景、曲阿後湖、吳興印渚、山陰道上、天台瀑布……,「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由眼前的山水實景,體會玄虛之道的生動和無處不在。尤其是王子敬的讚美:「從山陰道上行,山川自相映發,使人應接不暇,若秋冬之際,尤難忘懷。」于山水一往情深,千年之下猶令人感動不已。魏晉山水美的發現並形之於吟詠,孕育了中國文學的奇葩——山水詩和山水散文。

《世說》之「新」不能盡言,以上所談,應當是最重要、最值得細讀的地方。此外,讀《世說》,還須重視文本的選擇與追尋文本原意的正解。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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4.如何讀《世說新語》(三)

宋劉義慶《世說》問世後不到百年,梁劉孝標作注,引書多達四百餘種,補充資料,辯證是非,學術價值極高,後人無不推崇備至。故劉孝標註和《世說》原文是不可分割的整體。但現今翻譯、解釋《世說》的有些通俗讀物,捨去劉孝標註,只解釋《世說》原文,這是不妥當的。事實上離開了劉孝標註,《世說》的不少故事都不甚了了,難以解讀。

讀者應該選擇嚴肅的、有專業水準的《世說》注釋本。目前流行的有餘嘉錫《世說新語箋疏》、楊勇《世說新語校箋》、徐震堮《世說新語校箋》、龔斌《世說新語校釋》,各有特色,可以採用。

《世說》既好讀,又難讀。好讀指多數故事生動有趣,難讀是有的故事敘述簡略,不知事件的背景,對於其背後的意義更覺茫然。即使是《世說》的研究者,不解或曲解也是常見的。讀《世說》淺嘗輒止,滿足於故事的趣味性,也未嘗不可。

不過,一個有品位的讀者,應該了解故事的真相,追尋故事背後的「言外之意」和「韻外之致」。要達到這樣的境界,積累中古時期的各種人文知識是必須的。自然,這對讀者的要求比較高了。但是,難道我們不該期待有追求、善思考的讀者嗎?《世說》有一則故事:簡文入華林園,顧謂左右曰:「會心處不必在遠,翳然林水,便自有濠濮間想也。覺鳥獸禽魚,自來親人。」當我們翻開《世說》,豈不是就像簡文入華林園嗎?會心處不必在遠,紙上的魏晉名士,一言一語,一舉一動,便有洛下、江左想也,覺魏晉風流,自來親人。

讀《世說》,就是要有「會心處」——了悟、會意《世說》的精妙處。有沒有「會心處」,同是否細讀文本有關,也同讀者的悟性有關。而悟性源於知識結構的相對完備,源於通識古今的能力,也與思想是否自由,情性是否真率有內在的關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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5.《世說新語》幾則小故事

故事一丨桓溫為王洽踐行,羅友說有事商議也跟去了,但他吃完飯就要走,桓溫奇怪地問:你剛才不是說有事嗎,怎麼事沒說就要走?羅友回答道:「我聽說白羊肉很好吃,我沒吃過,所以冒昧前來,並沒有什麼事,如今吃飽了,所以就告辭了。

放在一般人,顧及體面恐怕是不會把真實理由說出來的吧。但是羅友率性坦蕩,完全沒有一點慚愧的意思。曾國荃曾經寫過一副對聯:傳家有道惟存厚,處世無奇但率真。率真無偽的人,他們像孩子一樣不避諱世人的眼光,清淺見底,善良誠實。一就是一,二就是二,不會指鹿為馬,黑白顛倒。他們坦坦蕩蕩地談論人們心中所想,卻不好意思直言的東西。他們真誠和直爽,態度分明,行動也是光明磊落。

故事二丨有消息說元規想要東下,有人認為他是來接替王導的職位的,於是有人對王導說:「應該暗中略作戒備,防止元規奪權。」王導說:「我和元規雖然都是國家大臣,但是本來就懷有布衣之交的情誼。如果他想來朝廷做我的位置,我就徑直回家當老百姓,為什麼要戒備!」

不僅王導本人對權位淡泊,連他的子孫也是如此。太傅郗鑒想在王導家找個女婿,王導說:「君往東廂,任意選之。」王家的子弟聽說太傅家來選女婿,「咸自矜持」,唯有王羲之「在東床上坦腹卧,如不聞」,王羲之的淡泊征服了郗鑒,挑選王羲之成為他的女婿,「東床快婿」也成為一條成語。

諸葛亮在《誡子書》里說,非淡泊無以明志,非寧靜無以致遠。淡泊的人,知足長樂。淡泊的境界,是洞穿了世事真相,悟透了宇宙真理,明白了人生真諦。鷦鷯巢於深林,不過一枝;偃鼠飲河,不過滿腹。卧一張床,不過三尺。吃一頓飯,不過數兩。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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故事三丨鍾毓、鍾會在少年時期就有美好的聲譽。十三歲時,魏文帝曹丕聽說這兩個孩子的聰慧名聲,就對他們的父親鍾繇說:「可以叫這兩個孩子來見我。」於是奉旨進見。鍾毓臉上有汗水,魏文帝問:「你臉上為什麼出汗呢?」鍾毓回答:「由於恐懼慌張,所以汗水像水漿一樣流出。」文帝又問鍾會:「你臉上為什麼不出汗?」鍾會幽默地回答:「由於太害怕,所以汗水不敢冒出。」這一句話,一下子就舒緩了大殿里緊張的氣氛。

幽默很重要,它可以化解很多情緒。幽默來源於對生活的熱愛,金聖嘆大師一生文筆幽默,語言幽默,臨終也要幽默。清順治十八年,大師因參與轟動江南的「哭廟案」被判「斬立決」。大師身陷囹圄將被斬首時叫來獄卒說:「有要事相告」,那獄卒以為大師會透露出傳世寶物的秘密或是什麼驚天大事,便拿來筆墨、飯菜伺候。不料大師吃罷飯菜道:「花生米與豆乾同嚼,大有火腿之滋味。得此一技傳矣,死而無憾也!」弄得獄卒哭笑不得。臨刑時又寫下兩小紙條各塞入耳中。刀起頭落,紙團滾出,劊子手疑惑地打開一看:一個是「好」字,另一個是「疼」字。

金聖嘆看透了這個世界,加之那個黑暗的時代,他似乎應該活得很不如意才是,但是他用幽默作武器,向時代宣戰。他的幽默是一份在絕境中亦不肯失卻的趣味與洒脫。幽默,是一個人精神境界的體現,堪稱極致的幽默,是無論如何也裝不出的幽默。

本文原載於《中國紀檢監察報》(作者龔斌,華東師範大學中文系教授),文末故事為編者所加,轉載請註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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