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清已經亡了這麼多年，女性卻還是沒有獲得對自己身體的主權
文: Nixy汪純
由真實故事改編的晚清小說《醫界鏡》里有這樣一個故事: 江陰有個叫周寶珊的婦科醫生，行醫二三十年，在當地首屈一指，號稱「婦科聖手」。
《醫鏡界》
有一次他的病人張家媳婦死了，家屬來鬧，他便把自己女兒賠給張家，當生子工具，對方同意了這個條件，方才停止吵鬧。兩個月後，周醫生再次失手，治死了懷孕的李家媳婦。李家數十個男丁砸門而入，叫嚷著殺人償命，醫生跪在地上，磕頭賠罪，並把自己另一個女兒拿出來賠給了李家。
在這個故事裡，無論是張家媳婦，李家媳婦還是醫生的女兒，都不屬於自己，而屬於丈夫和父親，她們只是一個生育工具。一個工具散了架，修理工就負責另外賠一個。
在當代，事情有了很大的改觀，醫生已經不用把自己女兒賠出去給別人當生育工具了。商業社會家屬可以找醫院賠錢，然後另外娶一個。
最近榆林產婦跳樓的事情正在熱議，家屬和醫院正在扯皮。
是因為疼痛難忍或是出於對家人的失望，那位產婦跳樓的原因我們已經無法確認了。是誰拒絕了產婦剖腹產的要求我們也不能確定。但產婦本人的意見根本沒人當回事這點是可以確定的。
產婦第二次下跪
對於自己的身體她並沒有多少話語權。她曾兩次掙扎出產房，試圖為自己的的身體做主，為自己爭取一點權益，得到的結果僅僅是，被勸離。最後她趁人不備從五樓窗口跳下去。
這是她唯一能自己作主的事。
很多人相信是婆家為了省錢為了生二胎拒絕了剖腹產，間接害死了產婦，但是也沒有人能斷定真實情況就是如此。
不是每個男人都巴不得坑死老婆再找醫院訛錢的。
讓人細思恐極的是，他可以合法地做到這點。
2014年也出現過類似的情形，產婦死了，家屬要醫院賠償，醫院說當時需要剖腹產婆家就不肯後來實在生不出來才簽字，後來產婦羊水栓塞需要切除子宮，家屬又磨蹭了幾個小時才簽字，就為了生二胎。家屬否認。最後唯一確定的結論是羊水栓塞死亡率真的很高。
圍繞這類新聞出現了很多留言評論。在這些留言中，我們可以看到很多曾有生育經歷的女性回憶自己當時遇到的情況，也有醫務人員講述在婦產科見過的事情。
在講述親身經歷的那些評論中，我們可以看到，把老婆看得比繁殖重要的好老公還是有不少的，甚至讓產婦感動的好婆婆也是有的。同時，婆家為了錢、為了生二胎拒絕簽字導致產婦死亡，然後家屬又跟醫院鬧要賠償的事情也是有的。另外還有大量的女性雖然沒有經歷難產，但是在生養過程中感覺老公完全靠不住，婆婆更是完全不關心產婦本人死活。不僅是女性，也有產婦丈夫說起，醫生曾問過他如果有不測是保大還是保小…
從這些大量的留言中可以看出一個問題，就是在生育的過程中，女性身體的自主權沒有得到足夠的保護，躺在產床上身不由己，她們的命運取決於丈夫的良心。
在現實中家屬的話語權會比產婦本人大，因為對於醫院來說家屬傷害能力更強。
醫生怕擔責任，怕醫鬧，怕家屬不付錢，不管產婦死了，胎兒死了，生不了二胎了，嫌錢收多了…家屬都可能生龍活虎地跟醫院鬧。至於產婦本人，死了也就不能說話了，沒死也沒什麼可抱怨了，你說醫院會聽誰的。
當然不是每個家屬都會變成醫鬧，但是一個醫生在他的整個職業生涯里總歸會碰到幾個醫鬧的，一個醫院在一個地方開幾年總會遇到幾個醫鬧的。所以醫院必然會優先選擇免責和自保，而不是把產婦的利益放在第一位。即使產婦迫切需要某項手術，家屬不簽字醫院也是不敢動的。
只要到最後家屬們沒有得到對他們來說最理想的結果，家屬都有可能跟醫院鬧，如果沒有事先得到家屬的簽字同意，醫院也沒有多少反制能力。反之，如果醫院堅持家屬不簽字就不手術，產婦死了家屬當然還是會鬧，但是醫院至少可以拿出家屬自己的簽字來反制。
以上這些博弈和權衡的結果是，產婦對也自己身體的自主權被架空了，產房外簽字的丈夫一家成了實際控制人。
但是，決定產婦的這個人跟產婦本人的利益並不是完全一致的，甚至可能存在利益衝突。不能排除有的男人就是覺得兒子和錢比老婆重要。即使因為丈夫拒絕簽字耽誤治療導致產婦死亡，作為丈夫還是可以找醫院索賠、找保險公司索賠，反而大賺一筆也說不定。
於是，產床上女人的命運不是掌握在自己手中，而是掌握在可能存在利益衝突的家屬手中。可以說這個制度是漏洞的。
這樣的漏洞使得每一次難產的情況成為考驗人性的時刻：如果這個掌握簽字權的男人把妻子的健康和安全放在第一位，可以證明他是一個善良的好男人；如果這個男人把妻子當成可以拋棄的生育工具拒絕簽字耽誤治療，那麼他有可能額外得到一大筆錢並換個妻子。
很多人自欺欺人地說，不要把人性想得那麼陰暗。
我說，要盡量避免考驗人性。
如果你說你相信人性本善，於是同意讓一個人的生命和健康取決於另一個人的良心，這就是作惡。
那有什麼辦法呢？當然有啊。把簽字權還給產婦。現在的常規操作是分娩過程中醫院拿出各種同意書來讓家屬簽字——為什麼不能在產前做出一套文件來，可能出現哪幾種常見問題，醫生將會需要採取什麼措施需要本人同意的，讓產婦自己簽字，無需家屬簽字。
這並沒有多難，之所以沒有這麼做，因為這個社會上很多人在潛意識裡還是不承認女性對於自己身體擁有主權吧。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