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練霓裳,你知道卓一航在等你回去嗎

遇見-江昭和

【徘徊在果戈里書屋,驀然看見靜靜躺在書櫃里的張國榮回憶錄,才恍然驚覺,又是一年一度懷念他的日子。

但在我心目中,對一個藝人最真的懷念,如果沒有私下的交情,那麼就只好是對他演繹的作品的領略和感悟了。

要說對張國榮最深的記憶,當然還是陳凱歌鏡頭裡凄清絕艷的程蝶衣,除此而外,我還喜歡他在《胭脂扣》里翩翩上樓時回眸那旖旎一笑,《春光乍泄》里的何寶榮未免風塵孤寂得過了分,《縱橫四海》里的佔在飛馳的摩托轟鳴聲里在法國橋頭那瀟洒不羈的一抹背影堪稱銷魂。

然而,我卻始終還記掛著,那個在風雪山嶺里孤苦無告,苦苦守候著一個遠去的倩影的卓一航,像金庸小說斷腸崖一等十六載里的楊大俠。

這個時代的愛情低溫且短暫,而在永恆的藝術國度里,我們能夠欣賞到唯美凄迷的長情故事,像晚空里的星星,綻放曳曳幽幽光芒,也許這就是它們,以及故事裡的他們,甚至故事背後的他們,存在的全部意義——】

一個長發飄飄,面容憔悴滄桑的男人,獨坐雪山之上,宛若一座雕像,守護著山崖上一朵奇花的開放,等一個再也不會歸來的女人。

從前只知道,古詩里多的是望夫石望夫石,卻不知,原來男人也可以如此深情厚誼。

《白髮魔女傳》這電影開始的一幕已經深深打動我,不是因為他是張國榮,也不是因為他等的女人是林青霞,而是因為這種唯有武俠小說里才能有的刻骨浪漫,越是不切實際,越是叫人黯然銷魂。

若是早幾年,會得讓我心醉神馳,不能自已,就像當初讀《神鵰俠侶》,為著楊過苦苦等待小龍女的痴心感慨系之一樣。

這部電影改編自梁羽生的同名小說《白髮魔女傳》。在我很小的年紀,我媽就跟我提起過這個故事,她說裡面的女子,為了一個讓她傷心失意的男人,一夜之間白了頭。我當時只覺得浪漫唏噓,卻沒能領悟,這裡面的寂寞苦辛,就像要到好幾年後,我才能知道瑛姑的可歌可泣。

經常在舊書店遇到梁羽生的武俠小說,但我總覺得,沒能在早幾年領略風采,如今相逢,畢竟有夕陽西下,斷腸人在天涯之感。

因為,少年時,讀武俠,會更著意江湖刀光劍影里的傳奇浪漫,也許那才是文人騷客心目中,可望而不可及的江湖的精魂,但是經過了一些世事,觸碰過生活的一些冷凍冰涼,會情不自禁地掀起那層風花雪月的面紗,窺見裡頭銹跡斑斑,抑鬱蒼涼的骨架。

如此,江湖展現給人的,便不再是衣袂翩翩,俠骨錚錚,鐵血丹心,兒女柔情,取而代之的,是豪俠壯士一招一式背後的哽咽心酸,和斷腕凄涼。

我們不再一廂情願地憧憬,他「得到」了幾何,反而更加深沉地去體味,他為此「失去」了幾多。

而更致命的,是少年時候,「剔透純凈」的世界觀變得單薄瘦弱,變得經不起一絲風吹草動,變得受不住一點塵世的打磨。

原來,這世界從來都不是非黑即白,原來從前情有獨鐘的英雄也有如凡人「不擇手段」的一面,原來所謂的十惡不赦,殺人不眨眼的「惡魔」,居然也有自己纖塵不染的私心——比如梅超風,東方不敗,還有白髮魔女。

所以,當我們再度翻開武俠小說,「春風綠不了江南岸」,唯有誰見幽人獨往來,縹緲孤鴻影的孤單憔悴滋味,充溢心間。

電影主要立足於兩個戲劇衝突點:一個是司空見慣,換湯不換藥的「正邪對立」,這種模式未嘗不安全可行,但其弊端便是輕易就將人物形象框定局限,善即善得「一毛不拔」,惡便惡得「天怒人怨」,一不小心就落入了角色「扁平」,人性單調乏味的圈套;第二,便是卓一航的「以善治暴」,與江湖規矩里的「以暴制暴」的矛盾,這一點,前段時間頗受好評的美國電影《血戰鋼鉅嶺》何謂濃墨重彩體現,說近一點,中國古典名著《西遊記》也概莫如是。

然而,單純的「正邪對立」還不足以營造充足的戲劇氣氛,故此便生出了一層波瀾漣漪——或者說,「褶皺」。身為所謂的正派名門的,武當派未來的得力幹將卓一航,愛上了「邪教護法」狼女,因此,單純的國讎家恨,摻雜了一絲男女情愛,便使得劇情顯得益發的跌宕起伏,纏綿悱惻。

其實,浩渺蒼茫的國難,往往顯得如傳奇,沉重冷酷,是一座千斤重的機器,每個人都不過是裡面無足輕重的一個零件,生無可戀,死不足惜,然而一旦具體到發自肺腑的男歡女愛,便顯得更加切膚可感,合情合理,雖然衛道士會說這種情懷難免目光短淺,心胸狹隘,但無論你承認不承認,沒有幾個人真的能似郭靖般榮稱「俠之大者」,更多人哽咽半生,不過是螻蟻偷生,辛苦經營。

所以,滅門之恨,正邪糾紛,加之情愛衝突,可謂三管齊下,使得一個男人,陷入重重包圍,置身這樣的矛盾核心,他的選擇,便顯得分外艱難,分外迫切,也分外可貴。

一個人,被推上時代的風口浪尖,他是榮幸的,因為一不小心,就成了受萬人矚目的英雄,這也是吳三桂城樓上發自肺腑的一句「時勢造英雄」,但他更是可悲的,因為他難免屈從輿論,順服所謂「倫理道德」,而做出違心之舉,成全了世界,則必然背叛了自己。

他是別人的英雄,卻是自己的懦夫。他失去了一生所愛,那麼餘生良辰美景,卻無人能說,只能懷抱半生凄涼,飲冰過活。

雖然吳三桂慷慨激昂一句,「正所謂,莫懼千夫所指,但求問心無愧」,這一句,可謂是他自己命運的讖語,後來,為了陳圓圓,他背叛了晚明,真的淪為千千萬萬人口中的亂臣賊子,也許他自己是問心無愧的,至少,他暫時保住了自己心愛的女人,但是卓一航卻沒能夠,他為了天下,負了一個女人,也許梁羽生在此處,故意將卓一航與吳三桂進行對比,連他們的名字都透露訊息。

但是梁羽生大抵沒有厚此薄彼之意。他只是拋出了一個世紀大難題——如果是你,你是要江山,還是要美人?而現實是,要了江山的卓一航,窮此餘生,孤苦伶仃,要了美人的吳三桂,也不過凄凄慘慘,死於非命。

他們誰也未曾真正心安理得地過上幸福日子。所以人生一世,到頭來,終究是錯,無論你當初如何選擇,不過,不應有恨,何事長向別時圓。

到得最後,真正能夠如此幸運,「問心無愧」的,要麼他是世外高人,紅塵紛擾,真的與他無關,要麼他地位卑賤,不值一提,大事發生,也無人會得打擾他。

試想想,如果諸葛亮,不過是一介草民,目不識丁,又有誰跋山涉水,苦心孤詣,三次登門拜訪。

能力越大,責任便越大,無可奈何。

而在這種危機四伏的江湖,在這戰火紛飛的時代,一個人,能夠憑藉自己的「善」,普渡眾生,換得天下太平,也許只有在生產力落後,戰鬥力疲弱的葛天氏的時代,才能逢凶化吉。

唐三藏,和《血戰鋼鉅嶺》里篤信宗教的士兵,渴望用纖塵不染的「人道主義」的精神來救世濟民,那是過分「雨果式」的浪漫主義,又能走出多遠的距離,所以,《西遊記》里,唐僧只曉得曉之以情,動之以理,但是妖魔鬼怪,該將他五花大綁的,依舊五花大綁,沒有手拿金箍棒,善於七十二變的孫悟空,他早已被烹煮燒烤了不知幾百幾千遍。

善是可貴的,我們誰都需要宗教主義的善,來自我安慰,但是善並不是一勞永逸的武器,有時候,我們需要咬緊牙關,亮出兵器,才能自我保護,進而保護他人。

卓一航最終選擇了遵守他師父口中的江湖規矩——如果你不殺別人,別人就會殺你。這是時勢所迫,怪只怪他生錯了時代,但其實,無論他生在哪一個時代,他這種揉不得沙的「人道主義」是註定走不長遠的。也許藍潔瑛飾演的綠華,比他更適合這個弱肉強食,血肉淋漓的時代。

但不能因為他的不切實際,理想主義,而否定這個人物存在的可貴,和可愛,就像蓋茨比,在那樣浮躁喧嘩,人人貪婪世故,沉湎物慾的「爵士樂時代」,依然心裡懷著一絲純真甚而天真的飄渺綠燈般的「夢想」。

正是因為有這樣的人,我們才能夠更加深刻地反思這個時代的千瘡百孔。

正是因為有這個不願殺生,渴望和平的卓一航,我們才能夠看透這個血跡斑斑,爭鬥殺伐的時代對人性的摧殘與打擊。

就像卓一航被禁閉在裡面的,武當派的那座殿里的石像,他左手握住劍柄,劍鋒向下,那是化干戈為玉帛,拒絕爭鬥,拒絕暴力的暗示。

真實的人間,人在江湖,能有幾人明哲保身,假使對它寄予浪漫幻想,結果不過是玉嬌龍,一躍武當的下場,反而是綠華這種人,該柔情似水便柔情似水,該手起刀落便手起刀落,因為在你輾轉反側,心懷惻隱的時候,也許他人早已奪得先機,趁虛而入,屆時亡羊補牢,為時已晚。

其實,最初的時候,誰又不曾玲瓏剔透,善良慈悲,像小小卓一航,為一隻小羊羔的安危,寧願身陷險境,但是時過境遷,物是人非以後,會得領悟,這種「人道主義」,不是江湖規矩,因為你的為此忠心不二,未嘗不是他人心中的不屑一顧。

江湖不僅僅是舞刀動槍,施展武功的地方,江湖也是一個人,立足於世上,安身立命的手段,就像有人擺攤賣茶,有人護鏢販馬,到頭來,不過是求得周全,有一飯之炊,一酒之飲,一人之情,而那些風花雪月,國讎家恨,金戈鐵馬,氣吞山河,不過是浪漫寫意,更多的時候,也不過是春夏秋冬,煙火人間。

人生路,美夢似路長。每個人,都有自己的夢,有些人,只想自由自在,隨心隨性,遠離塵囂,遠離江湖戾氣,人不犯我,我亦不犯人,而有些人,渴望加官晉爵,權傾朝野,一手遮天,受萬人膜拜,你不能說孰對孰錯,但事實是,各自有各自的蹉跎。

而且,人世間的荒謬,往往是有心栽花花不開,無心插柳柳成蔭,本來,你只想結廬在人境,而無車馬喧,結果冠蓋滿京華,斯人獨憔悴。

有些人,他只想翻手成雲,覆手為雨,一呼而百應,結果老來獨坐客舟中,鬢已星星也,問一生榮華知何處,卻道天涼好個秋。

結果,吳三桂做了「逆賊」,沖關一怒為紅顏,卓一航違背初心,永失所愛,一生一世,守著花開花落,雪起雪滅。

問這一生,善始善終,如心如願,能有幾人?

張國榮身上的「憂鬱陰柔」氣質,「詩意感傷」?處,正正契合卓一航這種跌宕血腥江湖裡懷抱不合時宜的理想主義的形象。但是,在電影當中,他的表演,時時令人覺得過分像「做戲」,便有了滑膩突兀之感,比如目睹林青霞池中沐浴,以及見到被斬首示眾的人頭時候的驚訝表情。

相較之下,林青霞的演繹可謂行雲流水,一氣呵成。冷艷時一眼睥睨群雄,寂寞時抬首獨望無涯時空,冷淡怨懟時目露寒星,纏綿時亦有歡情滋味,武當山那一場,她悲痛憤恨問卓一航,你為什麼不相信我的時候,淚不覺落。到底是東方不敗,六指琴魔的絕佳人選,誰能這般冷,誰能這般傲,關鍵,又誰能這般美。

電影里的姬無雙,形象設定十分取巧,一面男體,一面女體,恰似猶太人聖經里的上帝,他本也是男女合體,不然也不會有他按照自己的形象造了亞當,又造出夏娃的說法。古希臘神話里的鐵瑞西斯,還有中國浪漫主義源頭的《山海經》里也提到過一種狀如貓而有長頭髮的生物,叫作類,能夠自為牝牡,食者不妒。想來古人對於男女性別的微妙探究,早有發端。

山洞裡那一段,狼女吹簫,卓一航痴痴望,池裡波光蕩漾,畫面美絕,至於兩人水聲潺潺中交歡纏綿,更是香艷柔美。

武俠小說或者影視作品裡,山洞往往是濃情蜜意,感情升華的絕妙地點——《天山童姥》里的巫行雲和小和尚,《天龍八部》里的公主和虛竹,《碧血劍》里的夏雪宜和夏青青她娘……逐漸形成套路。

這部電影對卓一航與狼女練霓裳的情愛描寫,算得上細膩奔放,張國榮與林青霞的演繹,可謂纏綿悱惻,令人春情無限,這也是繼《東方不敗二風雲再起》里林青霞王祖賢那一段溫軟纏綿情慾片段之後,林青霞給我激起的第二次視覺漣漪。至於張國榮,還是第一次,《倩女幽魂》里,他與王祖賢,還是有著一分婉約和朦朧。

香港電影對情慾,向來比大陸相對開放,姬無雙在台上赤身裸體那一幕,可謂尺度大開。

但是情慾這兩個字,用得好是「推波助瀾,如虎添翼」,是男女愛情描寫的「得力助手」,如李安的《色戒》,用得不好就是為了「色」而「色」,淪為低俗的唾沫星子味道的色情橋段,或者說噱頭,很顯然,這一部電影屬於前者。

卓一航那一句「這江湖不屬於我們,隨他們去爭好了」令人想起高圓圓版《倚天屠龍記》片尾曲唱的,「江湖的紛擾,自有庸人擔待」,這是趙敏的心愿,這是卓一航的心愿,這是多少江湖痴情兒女的夙願,但是說得輕鬆漂亮,能夠做到的,卻寥寥無幾雙。

到最後,連想做個普通人都成了奢望,她不過想名正言順地愛一個人,縱使要走過密布荊棘,刀山火海。

但人世間最令人荒寒的事情,不是刀山火海,而是走到盡頭,才枉然發覺,空無一人。

正是因為曾經愛得風生水起,才會在冷漠相對的時候,悲痛難禁,才會紅顏未老頭先白。如此浪漫主義的手法,卻何嘗不是裹藏著一顆現實主義的殘酷內核。

無論如何,這是多年來,我看到的最好的一部武俠電影,有血腥打鬥,也有情意綿綿,有人性的深不可測,無可奈何,也有一個男人,最終對愛情的執著堅守,而這一切,都有理有據,層層推進,水到渠成。

梁羽生的這一部小說,毋庸置疑地將被納入我即將閱讀的書單。

打賞足夠,就買下那本書。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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