顏真卿的祭和被祭

顏真卿的祭和被祭

顏真卿在後世的知名度是許多帝王將相所比不上的。在毛筆作為常規書寫工具的時代，讀書人不知道顏真卿，那是不可想像的。歐顏柳趙，書法藝術地位絕對，特別是就楷書而言。即使是現在，中國書法作為國粹，也必然代有傳承，因此上顏真卿可以同光日月。

顏真卿當然也是個政治家，還是個詩人。在安史之亂當中，他預做準備並堅持抗爭，也迫不得已發揮軍事家的才能。顏杲卿時任常山郡太守，叛軍進逼，顏季明，即顏杲卿第三子，顏真卿堂侄，在其父揭旗反正，與顏真卿於平原郡共同聲討安祿山叛亂時，由他往返於常山、平原之間傳遞消息，使兩郡聯結，形成犄角之勢，齊心效忠王室，抵抗叛軍。但太原節度使擁兵不救，以至城破，顏杲卿與子顏季明先後罹難，所以文中說「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事後顏真卿派長侄泉明前往善後，僅得杲卿一足、季明頭骨，乃有《祭侄文稿》之作。顏真卿在援筆作文之際，撫今追昔，縈紆忿激，血淚交進，悲憤交加，情不能自禁。顏真卿此文，正義凜凜，有不忍卒讀之感，故黃庭堅《山谷題跋》說：「魯公《祭侄季明文》文章字法皆能動人。」顏真卿也稱為顏魯公。天下第一行書，非王羲之《蘭亭序》莫屬，而《祭侄稿》也公認為天下第二行書。這件書法作品，與其他大家的不同，就是後人不僅可以臨其字，還可以辨其節、睹其志。

文曰：維乾元元年、歲次戊戌、九月庚午朔、三日壬申。第十三叔銀青光祿夫使持節蒲州諸軍事、蒲州刺史、上輕車都尉、丹楊縣開國侯真卿。以清酌庶羞祭於亡侄贈贊善大夫季明之靈口：

惟爾挺生，夙標幼德。宗廟瑚璉，階庭蘭玉，每慰人心。方期戩穀，何圖逆賊間釁，稱兵犯順。爾父竭誠，常山作郡。余時受命，亦在平原。仁兄愛我，俾爾傳言。爾既歸止，爰開土門。土門既開，凶威大蹙。賊臣不救，孤城圍逼。父陷子死，巢傾卵覆。天不悔禍，誰為荼毒？念爾遘殘，百身何贖？嗚乎哀哉！

吾承天澤，移牧河關。泉明比者，再陷常山。攜爾首櫬，及茲同還。撫念摧切，震悼心顏。方俟遠日，卜爾幽宅。魂而有知，無嗟久客。

嗚呼哀哉尚饗！

整個作品有十五六處塗改，讓人能感受顏真卿的滿腔悲憤和起伏的情緒，真正是見字如面，如臨其境，如睹斯人。

顏真卿自己之死也很壯烈。這其實是性格決定命運。他本來是中央管的幹部，也就是京官，然而因為得罪了楊國忠，才被派去平原做郡守，後來直接面對了安祿山的叛亂衝擊。後來他又先後得罪多名權貴，包括宦官宰相李輔國、御史唐旻、宰相元載、宰相楊炎等人。這真是個包得罪的人啊。到了權相盧杞執政，顏真卿依然得罪。顏真卿曾去拜見盧杞，說：「你先父盧中丞的頭顱送到平原郡，臉上滿是血，我不忍心用衣服擦，親自用舌頭舔凈，您忍心不容忍我嗎？」盧杞表面驚惶地下拜，但內心卻恨之入骨。盧杞父親盧奕，天寶初年，為鄠縣令，擢給事中，拜御史中丞，與父兄三居其官。安祿山盜東都時死節，安祿山派人傳示其首以震懾反抗諸君。

盧杞遂有借刀殺人之意。建中四年（783年），叛亂的淮西節度使李希烈攻陷汝州。盧杞建議派顏真卿前往李希烈軍中詔諭，唐德宗李適同意。朝臣為此大驚失色，宰相（唐朝同時有多個宰相，包括但不限於三省長官）李勉秘密上奏，「以為失一國老，貽朝廷羞」，堅決要求留下他。河南尹鄭叔則也勸他不要去，顏真卿回答說：「聖旨能逃避嗎？」顏真卿沒有得罪李勉也真是例外。

果然，李希烈囚禁了顏真卿，威逼他修書朝廷為其洗脫，顏真卿拒絕。後來李希烈想稱帝，意圖讓顏真卿當宰相，遭到顏真卿嚴辭痛叱。

詩人戎昱寫有一首《聞顏尚書陷賊中》：

聞說征南沒，那堪故吏聞。

能持蘇武節，不受馬超勛。

國破無家信，天秋有雁群。

同榮不同辱，今日負將軍。

戎昱以故吏的身份寫下這首詩，歌頌其堅貞不屈。也為能同榮不能同辱而遺憾和愧疚。據考證，這首詩寫於建中四年（783年），彼時顏真卿還沒有死，還在被囚禁的狀態，所以才有「國破無家信」之孤寂。

顏氏一門忠烈，真正可以千古。值得他的故吏，時人和後人祭奠。史載，顏真卿死後半年，叛亂平定，淮西節度使陳仙奇派軍將護送顏真卿的靈柩回京，顏真卿之子顏頵、顏碩至汝州襄城縣迎喪。同年，葬於京兆萬年顏氏祖塋。德宗為他廢朝五日，追贈司徒，謚號「文忠」，另贈錢五十萬、粟二百碩。宋紹興三年（1133年），高宗趙構御賜顏真卿廟額為「忠烈」，尊其為神。

因此，顏真卿存世有字，有詩，有傳，更有節操也。這節操，在其字帖中可以讀到，在歌頌他的詩歌中可以讀到，永垂不朽。必然地，也會讓很多漢之奸賊汗顏或無顏吧！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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