四五年
這個年份與二戰無關。在蘇格蘭談45』,必定是1745年的Jacobites(詹姆斯黨)。這段歷史把浪漫與熱血,還有夢想與死亡完全交織在一起,庫洛登戰役是最後一場在英國土地上進行的大型會戰[1]。BBC的紀錄片稱這場戰役是「The Battle that made Britain」。英格蘭和蘇格蘭真正統一成為現代不列顛是在庫洛登之後。可惜這段歷史的中文資料很少,而且常被譯作「詹姆斯黨叛亂」,然而在相關的歷史著作中,用的大多都是中性的起事「rising」一詞而不是「rebellion」。
要講詹姆斯黨首先要講宗教改革。基督教在十六世紀教派分裂,大家各自站隊,英王亨利八世原本極力反對馬丁·路德和他的新教,然而教皇[2]禁止他離婚。亨利八世為了迎娶安博林,和羅馬教廷一刀兩斷,從此英國國教變成了新教聖公會。然而信奉新教這麼多年,到了詹姆斯二世這一代,又突然想恢復舊教。他生了好多孩子,但只有兩個女兒活到成年,瑪麗和安妮。她們都是嚴格按新教培養長大的。可是他後來再婚,而且還生了個兒子小詹姆斯。英國議會擔心新教徒繼承王位,當即廢黜了這個信奉天主教的國王,再把已經遠嫁荷蘭的瑪麗和老公威廉·奧蘭治請回來做女王和國王共治。這就是所謂的「光榮革命」,即不流血而政變成功。
老詹姆斯和小詹姆斯先逃到了法國,親戚路易十四收留了他們,1701年老詹姆斯去世後,信奉天主教的法國、西班牙和教皇國都把小詹姆斯認作是英國合法的君主詹姆斯三世,而不承認小詹姆斯的兩個姐姐那一支。
當瑪麗和安妮均無嗣[3]去世之後,英國議會又從德國找了個新教徒來繼承英國王位。排在這傢伙之前和英國王室血統更近的親戚至少有50位,可是他們都是天主教徒。這位喬治國王就是血緣最近的新教徒,他連英語都不會說,卻硬是改朝換代,開啟了英國的漢諾威王朝。
講到這裡我們的主角才姍姍來遲、閃亮登場。
在路易十四1715年去世後,小詹姆斯繼而被教皇收留,從此長居羅馬。就在1720年的除夕之夜,夜空中出現一顆新星!他的長子查理在萬眾矚目下於羅馬出生。人們都說這個孩子生下來就是要做國王的。
小查理在羅馬長大,受到那個時代最頂尖的精英教育,騎射特別出色,尤其擅長戰術戰略。他也很會做人,深受追隨者愛戴。當然最關鍵的還是他帥的要命。他被後人稱為英俊小王子查理(Bonnie[4]Prince Charlie)。如果他像他的死對頭坎伯蘭公爵那樣是個行動不便的大胖子,怎麼可能會有那麼多故事流傳下來?庫洛登戰役之時兩人都是25歲,坎伯蘭公爵打了大勝仗,傳下來的只有形象的「屠夫」一詞;而倉皇敗北的英俊小王子查理,留給我們的卻是一首浪漫動人的《天空島船歌》!
其實早在查理之前,他的父親已經做過很多次登陸英國的嘗試,但都沒有特別大的作為。查理雄心壯志,決心改變這個局面。他本可在羅馬富麗堂皇的宮殿里錦衣玉食地過完一生,但他唯一的願望就是讓父親小詹姆斯坐回英國王位,復辟斯圖亞特王朝。雖然他名為查理,追隨者仍被稱為詹姆斯黨。
1743年12月,只有22歲的查理被父親封為攝政王子,前往法國籌募資金。十八個月之後,1745年7月23日,查理王子從法國繞道遠航至蘇格蘭外島Eriskay,登陸英國。隨他前往的一支法國艦隊被風暴摧毀,上岸之時他身邊只有七個支持者。他們要在蘇格蘭成立一支軍隊。
1707年的「聯合法案」合併了英格蘭和蘇格蘭。但是英格蘭並沒有兌現之前允諾給蘇格蘭的所有條件。蘇格蘭人向來對「入侵」的英格蘭人各種不滿,蘇格蘭的很多主要氏族一直以來都是詹姆斯黨的支持者。這裡不分新教和舊教,也不分高地和低地,甚至也不分氏族,因為當時很多氏族頭領為了在混亂的政局之中保命,往往是父親站一邊,兒子站另外一邊,靜待斯圖亞特和漢諾威哪一方為勝。
英俊小王子查理的畫像通常是一幅蘇格蘭人的打扮,他自稱Mr.Burnett[5],身穿紅色格紋呢,帽子上有代表斯圖亞特家族的白色玫瑰標誌[6]。在蘇格蘭的這段日子裡,查理不但招募士兵,籌集資金,還推進了蘇格蘭的時尚發展。按照《冰與火之歌》的地圖,蘇格蘭在絕境長城(即哈德良長城)之外,氣候惡劣,地廣人稀,基本就是一片蠻夷。當地人的著裝方式和講究的英格蘭相比落後的好幾級。可是查理王子當時擁有無數女性愛慕者和追求者,大街小巷都在模仿他的穿衣風格,當他攻下愛丁堡的時候,各種慶功宴會舞會接連不斷,簡直造就了蘇格蘭的時尚之巔!
之前駐紮在蘇格蘭的英軍將領John Cope非常無能,完全不是詹姆斯黨人的對手。查理在攻下愛丁堡之後,帶軍一路南下,勢如破竹,一直打到德比,距倫敦只有一百三十英里!但這時他的蘇格蘭將領們卻開始害怕了。他們打了太久的仗,眼看著離家越來越遠。他們中的大多數人,最初的目的只是想把英軍趕出蘇格蘭,而對遠在英格蘭的王位並沒有太大興趣。其實此刻的倫敦根本就是一座空城,軍隊在外,膽戰心驚的喬治二世已經開始收拾東西,準備隨時棄城而逃。理論上說,如果查理當時可以說服他的蘇格蘭將領們繼續南下,肯定能夠順利攻下倫敦城。
但即便攻下也守不住。喬治二世見形勢不妙,匆忙把他最寵愛的次子,坎伯蘭公爵從海外任務中召回,率軍北上迎戰查理。
查理的好運結束了。
他的軍隊是隨便召集起來的,沒有幾個是真正的士兵,只是憑著一腔熱血在幹革命。現在大半年過去了,熱情逐漸冷卻,蘇格蘭的冬天凍死人,這些人吃不飽也穿不暖,很多人已經很想一鬨而散了。而剛剛回到故鄉的坎伯蘭公爵率領的卻是一支受過嚴格訓練、紀律嚴明的正規軍隊。
1746年4月16日。庫洛登荒原(Culloden Moor)。
正午的那一個小時,地球上沒有任何一個地方比這塊30平米的土地更糟。並非查理寡不敵眾,雙方都是六千人,坎伯蘭稍多一點,也沒有多很多。但二者的狀態完全不同。戰爭的前一天正是坎伯蘭的25歲生日宴,查理打算殺對方個措手不及,於是派軍隊連夜趕路,穿過伸手不見五指的沼澤和密林,結果,走丟了。
在戰爭最終開始之前,查理的軍隊歷經長途跋涉,大部分人兩天兩夜沒有合眼,而且空著肚子(據說只吃了一些餅乾)。而坎伯蘭的軍隊卻養精蓄銳,幾乎原地不動地等待戰鬥開始。更糟糕的是,這些氏族勇士主要靠步行,一共只有大概一百多匹馬,而坎伯蘭卻帶來了近一千人的龍騎兵隊。另外在武器上,蘇格蘭人大概也比對方退後了幾個世紀,用的主要還是籠手劍和木質的塔奇盾,有些人配備了手槍——可惜未經訓練、使用不慣;而英軍這一方,每個士兵都配備了帶刺刀的滑膛步槍,他們裝備齊全,裝填熟練,發射迅速。
屠殺只進行了一個小時。
庫洛登荒原上的石楠花全部被染成了紅色。近兩千高地士兵在一個小時中被殺,剩下的四千人全部被俘。之後他們中的大部分被殺死或者流放,最終沒有多少人活了下來。而英軍一方只死了50個人。
此後的三個月,坎伯蘭繼續在蘇格蘭大開殺戒追捕逃亡的詹姆斯黨人,無辜村民只因穿了自己氏族的格紋短裙就被處死。隨著英王對蘇格蘭的進一步控制,當地蓋爾語被禁,武器被禁,連蘇格蘭風笛都被禁止吹奏,源遠流長的氏族文化被全部抹殺。
在英王的壓迫下,蘇格蘭每況愈下。農民失去了土地,大片大片的牧場代替了農田。越來越多的人離開家鄉,遠渡重洋去往新大陸求生。這也是如今蘇格蘭姓氏遍布美洲和澳洲的原因。這些移民中的很多人都是當初查理王子的支持者。比如鼎鼎大名的麥克唐納家族(麥當勞)。
《天空島船歌》講的就是麥克唐納家族的弗洛拉小姐幫助查理王子逃亡天空島的動人故事。他是英國重金追拿的逃犯,卻是整個歐洲的英雄。在他逃亡之時,無數人對他伸出援手,不管懸賞金額多高,沒有一個人出賣他。
但是查理的夢想畢竟破滅了。順利逃到法國之後,他一度酗酒發泄。這期間他和他的蘇格蘭情婦Clementina生了一個女兒叫做夏洛特。後來他正式結過一次婚,新娘Louise比他小32歲。他們在路易十五的支持下在巴黎成婚,之後在佛羅倫薩定居。然而短短几年之後,Louise偷情當地一個貴族詩人,同時查理又開始酗酒,沒多久Louise就以家暴為由永遠離開了查理。
這時查理已經60歲了。三年後他簽署文件把私生女夏洛特改為嫡女,後者陪伴他度過了生命里最後的五年時光。在68歲生日過後一個月,查理在羅馬死於中風。他的遺體和他的父母還有弟弟一起埋葬在梵蒂岡的聖彼得大教堂。
查理和Louise沒有留下子嗣。他的女兒夏洛特沒有結婚。查理的弟弟亨利,斯圖亞特王朝的最後一位合法繼承人,是位虔誠的神父,終生沒有覬覦王位之心。
斯圖亞特王朝至此終結。
恆殊
2017/9/11
[1]會戰,英語中稱為pitched battle,與遭遇戰不同,指雙方事先計劃好時間地點的大規模戰役。沒有主動被動之分,交戰雙方都是主動。
[2]這位禁止亨利八世離婚再娶的教皇就是克萊芒七世,朱利亞諾·美弟奇的遺腹子——《鍊金術士》的讀者朋友你們當然知道他是誰。(對我就是忍不住)
[3]可憐的安妮女王一生中至少懷孕了17次,只有5個活胎,其中4個在兩歲前夭折,最後一個活到了11歲。她姐姐瑪麗女王也遭遇了多次流產,兩人都沒有後代。
[4]Bonnie來自法語bon,含義是漂亮,算是蘇格蘭方言。看年輕時候的畫像,查理的父親和弟弟也都特別好看,真是又美又悲壯的一家人。
[5]Burnett,蘇格蘭傳統姓氏。我之前專門有一篇文章講述這個氏族的故事。
[6]十五世紀,紅玫瑰蘭開斯特家族的亨利娶了白玫瑰約克家族的伊麗莎白,結束了玫瑰戰爭,建都鐸王朝。此後英王習慣把次子封為約克公爵。詹姆斯二世是查理一世的次子,封號是約克公爵。因此之後的詹姆斯派把代表約克的白玫瑰作為標誌。
Today s Culloden Moor
※五朔節與藍鈴花 Beltane and Bluebells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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