鄒世奇：女性若不解放自己，沒有人能解放你

成年後再回看名著，常常能看出些年少時不曾看出的東西，比如《傲慢與偏見》，帥氣多金的貴族達西愛上鄉紳之女伊麗莎白，此女有什麼特出之處呢？相貌在書中不是最美，但似乎勝在一種叫「內涵」的東西上：能知人論世，臧否人物不乏洞見和驚人之語，雖然看走眼的時候也不少。《簡·愛》，女主角相貌更加平凡，但偏偏被驕傲、高冷的莊園主羅切斯特愛上，最終嫁入豪門。此女也是內涵派，「你以為我窮、不漂亮，就沒有感情嗎？如果上帝賜給我美貌和財富，我也會讓你難以離開我的！就像我現在難以離開你一樣！」這段經典台詞不知賺了一代又一代女文青多少眼淚。到了《蝴蝶夢》，女主角似乎連內涵也欠奉，平凡得如一粒塵埃，但莊園主邁克西姆就是不由分說娶了她，可能的原因竟是被美貌卻不貞的已故妻子折騰慘了，寧願娶個安靜平庸的女子以求得後半生的平靜！瞧這幸運！瞧這女主角光環！

轉念一想，這不就是「霸道總裁愛上我」模式嗎？這不就是瑪麗蘇情節嗎？原來打從這些世界級大師處濫觴的呀。原來韓劇和某些國產劇的濫俗橋段，這些女性大師們才是始作俑者呀。瞬間拉近了大師與我等凡人的距離。有趣的是，《簡·愛》和《蝴蝶夢》電影的女主角都是瓊·芳登，一個美到不可方物的女演員——當小說里容貌平平的灰姑娘上了大銀幕，到了必須跟讀者、觀眾面對面的時刻，必須是光彩照人的，不然這愛情沒有說服力，畢竟，現實中霸道總裁愛上的可都是美女；並且女主不美的話，觀眾會連花錢買電影票的興趣都沒有。什麼？你說不美而有內涵呢？呵呵。

古今中外美女獲得令人羨慕的愛情、婚姻的不勝枚舉，而才女呢，算上得到過又失去的，班婕妤？李清照？波伏瓦？喬治桑？杜拉斯？楊絳？（這裡還就別扯上林徽因了，她顯然應該歸屬於美女那類。）好像可以數得過來。並且，以上才女們長得本來也不醜好嗎？要長成如花那樣你猜呢？無鹽皇后或者黃月英那都是傳說啊。這始終是個看臉的世界——這點上還屬男性作家們真誠、不騙人：「三言二拍」、《聊齋志異》里的女主身份千變萬化：仙女、風塵女、良家女、女鬼、女妖……唯一不變的特質是貌美；曹雪芹筆下的正冊女子更是個個美到極致、美出典範；金庸作品裡也是一片百媚千紅，唯一不美而有才華的女主程靈素，至死也沒有獲得心上人的愛情。

有種流行的說法：女子如書，封面決定別人會不會打開來看，內容決定要不要看下去。無論如何封面是第一重要的，並且很多時候，封面就是全部。

這麼說，女人讀書上進，讓自己變得有內涵有才華，是不是就沒有意義了？意義還是有的。所謂「腹有詩書氣自華」，亦舒說：「讀書的唯一用途是增加氣質，世上確有氣質這回事。」基本上一個人有內涵到一定程度，就會在氣質上體現出來，無形中可以提升顏值。網路語言中有「整容式演技」，現實中大概也有「整容式氣質」。美如西施，在被送去吳國之前也要先受栽培三年，為什麼？接受藝術熏陶、涵養氣質呀。養移體、居移氣，內涵在一定程度上可以轉化為美貌。

說來說去似乎總在追求美貌、取悅男性的主題中繞，要從這裡出發探討女性的自由和幸福，無異於小狗原地轉圈子想要咬著自己的尾巴。

其實吧，讀書，培養內涵、才華這件事，對女性的終極意義可能恰恰在於：在這個過程中獲得足夠的智慧、力量和勇氣，跳出男權世界為女性划下的圈子，不再以得到男性的欣賞和喜愛為人生追求，做自給自足、內心充盈的自己，「我自盛開，蝴蝶愛來不來」，並能承擔起這麼做可能的代價，比如——孤獨。可以結婚，僅僅是因為和他在一起更快樂，但是離開他，也還是完整的人生；可以生孩子，僅僅是出於對新生命的摯愛，非關一切其他。除了自己，對誰都不取悅；除了自然和藝術，對什麼都不低頭。

非常難。前路漫漫。可是，女性若不解放自己，沒有人能解放你。

本文刊於2017年9月13日《文匯報 筆會》

原題《女子的才華與幸福》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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