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水滸歪說之語言暴力

古今中外沒有一個不罵人的人。罵人的人都是有道德觀念的人,因為在罵人的時候,在罵人者自己的角度看,被罵者一定有該罵的地方。何者該罵,何者不該罵,這個抉擇的標準,是道德的。所以根本不罵人,大可不必。罵人是一種發泄感情的方法。想罵人的時候而不罵,往往會讓自己憋出毛病。所以男人/女人罵吧罵吧不是罪,

再弱的人也有權利去罵人

痛苦背後若只剩心碎

做人何必憋得那麼受罪……

既然罵人是種情感宣洩,那麼:

你是喜歡義正辭嚴的罵人,還是句句問候對方家人?

你是喜歡連珠炮地令對方魂不守舍,還是溫柔地給上一刀?

《水滸歪說之語言暴力》

兩宋時期,商品經濟活躍,市井文化繁榮。詈罵也是一種市井文化,在施耐庵筆下,嬉笑怒罵,皆成文章。

我們來看看,好漢們是怎麼罵人的。

魯智深:暢快淋漓。

「鳥人」、「撮鳥」、「鳥大漢」、「鳥婆娘」、「鳥寺」、「梁山泊殺敗的撮鳥」、「入娘撮鳥」、「蠻撮鳥」、「做什麼鳥亂」、「打什麼鳥緊」、「干鳥」……

若一口氣罵出來,定罵得對方喘不過氣來,血壓飆升,心跳加速,口吐白沫也未可知。被罵者若還活著,想倒口氣歇歇,行嗎?不行,再來。

「直娘賊」、「禿驢」、「直娘的禿驢」、「腌臢潑才」、「腌臢打脊潑才」、「破落戶」……

句句罵的對方靈魂出竅,面黃氣短。小子,不行了吧,不行了就「夾著屁眼撒開」吧。

花和尚魯智深罵人多用「鳥」字,有時自嘲,也會來一句「口裡淡出個鳥來」。

魯智深罵人毫無侮辱女性之本意。相反,他是所有水滸好漢中待女性最敏感,最細緻,最溫柔,最多情的一個。

他罵出了性格中的直爽、大氣、豪情。一點沙子容不得他眼,一絲扭捏出不了他口,天地萬物,唯本是真。

李逵:蠻橫天真。

和魯大師一樣,李逵同樣是鳥類愛好者。

「鳥」字好似就長在李逵的嘴上,見罵人就離不開「鳥」。他把「鳥」字翻作各種版本,罵得酣暢、痛快、解氣,還有些讓人忍不住笑場。

金聖嘆評水滸,贊李逵是「上上人物,寫得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李逵到底是不是上上人物,本人存疑。

不過他罵起人來,到真真是「一片天真爛漫到底」。

李逵和戴宗一同去請公孫勝,

罵公孫勝的「鳥臉」,

罵公孫勝師傅羅真人「鳥師傅」;

公孫勝若不出來,他便要放一把「鳥火」;

嫌公孫勝不痛痛快快地答應出山,暗罵自己受了「鳥氣」。

至於「殺這幾個撮鳥」、「快夾了鳥嘴」、「不要放那鳥屁」、「賊鳥道」、「砍那撮鳥一百斧」、「出那口鳥氣」這類句句帶「鳥」的罵人話,更是不絕於口。

對於女性,李逵基本還是那套罵人的「鳥」話,不過味道稍微淡些。

罵英武的女子,如扈三娘「鳥婆娘」,瓊英「婆娘」;罵唱曲的弱女子玉蓮姑娘「鳥女子」。罵到為止,無復多言。

不看李逵論事不問青紅皂白,掄起板斧排頭砍去的魯莽嗜血,單看他句句「鳥」字的罵人,倒是頗為痛快、解氣,也符合他缺乏理性思考、蠻橫又天真的性格。

林沖、楊志:義正詞嚴。

相比上面兩位仁兄,林沖罵人的詞兒就比較貧乏,但充滿了道德正義感。

親眼目睹高衙內調戲其妻,林沖硬是生生收回已伸出的拳頭,喝到:「調戲良人妻子,當得何罪?」好似在說:「如今是和諧社會,你這麼做對得起黨中央提出的核心價值觀嗎?」

若換成魯智深,他定是大喝一聲:「撮鳥,且吃我三百禪杖!」

在完美和缺陷之間,林沖只差一毫。

他雖是武將,卻一出場便帶著儒雅。水滸好漢中唯有林沖是手持川西摺扇的形象出場的。

宋朝川西摺扇多為上流社會士大夫階層附庸風雅之物。從外在的容止氣度,到內在的情懷抱負,再到身高、武功,樣樣皆是一流人物。可他性格中的急躁又極度隱忍,使他終歸是以極悲壯的結局落幕。

林沖和儒家知識分子一樣,將建功立業,報答明主作為己任,他曾感慨:「男子漢空有一身本事,不遇明主,屈沉在小人之下,受這般腌臢的氣!」所以在林沖的內心,一直有一種揮之不去的悲憤。

他罵人就圍繞與儒家倫理道德相違背的詞,

如罵陸虞侯「畜生」、「潑賤賊」、「潑賊」、「奸賊」;

罵高俅「欺君臣」;

罵高廉「害民強盜」;

罵王慶「無知叛逆」、「謀反狂徒」。

這些罵人的話充滿著打造清平世道的正義感。

楊志出身將門之後,揚名立萬、封妻蔭子、光宗耀祖是他人生的第一要義。

在這一點上和林沖如出一轍。所以他罵起人來,也無非就是「潑賊」、「畜生」之類的。

楊志初見林沖,不知底細,只知道林沖搶了他的行李,大喝一聲:「潑賊」。罵那些不聽他命令軍漢「畜生」。

相同的社會背景和地位身份,使林沖和楊志兩位好漢在發泄情緒時,頗多相似之處。

罵出了他們的精神世界,透射出他們的人生態度和價值觀。

雷橫:得理不饒人

雷橫,鄆城縣步兵都頭。他出身社會底層,打鐵匠出身,開過水碓磨坊,殺過牛,放過高利貸,社會底層的經歷不可謂不豐富,他「雖然仗義,只有些心地匾窄」。

說白了,就是心胸不夠寬廣開闊。罵起人來也是揪住對方一點,狠命下力,置於死地而不復生。

雷橫和赤發鬼劉唐之間曾有一場惡戰,雷橫大罵劉唐「謊賊」、「賊頭賊臉賊骨頭」、「賊心賊肝」。

好傢夥,這一串疊詞把劉唐從外到內,從上到下,從皮骨到五臟,罵了個遍。

劉唐哪還得了口,大怒,只能拈著朴刀,來來,和你大戰一百回合,見個輸贏。

雷橫贏劉唐不得,即便這樣,在吳用勸開他倆後,雷橫依然千賊萬賊的罵著,挺起朴刀還要再斗。

心胸狹隘的人,罵人往往會抓住一點,不及其餘。

扈三娘:莫名其妙。

梁山征田虎,丈夫王英色膽大發,被女將瓊英擊敗之時,扈三娘晴空霹靂喝出一聲:「賊潑賤小淫婦兒。」

誰淫?明明丈夫王英想淫別人好嗎?

這一聲叫罵著實驚著了我們。原來扈三娘已認命,王英再不堪,已成她唯一的親人。這陡然的一聲罵,彷彿為她的一生提前畫上了句號。

宋江:小可不會。

和魯智深、李逵、雷橫這些罵人高手相比,宋老大太小兒科了。宋江好像就不怎麼會罵人。

對改變他人生軌跡的閻婆惜,他只是會罵兩句「賤人」、「賊賤人」,而且這罵聲里還帶著些說不清道不明的曖昧。

面對著害他裝瘋吃屎都沒躲開造反罪名的無為軍通判黃文炳,炙肉下酒破胸取肝才解其氣的黃蜂刺黃文炳,宋江只罵了句「你這廝」。

李逵誤以為宋江強娶民女,大罵宋江,甚為難聽,連「畜生」都用上了。宋江還是只會罵句:「這黑廝!」這廝,那廝,毫無破壞度可言。

我們要經常性地開展批評與自我批評,特別是自我批評。

宋江罵別人不行,罵己倒是給力。

男人就是要對自己狠一點。

為收穫關勝,他傾情演出:喝退軍卒,親解其縛,扶至正中交椅,納頭便拜。還帶上伏罪自罵「亡命狂徒」。罵的夠狠。

三敗高太尉,打的高俅屁滾尿流的,卻對高俅納頭便拜,口稱:「死罪!」開口一說話就罵自己:「文面小吏」。陳太尉來招安,宋江自罵:「文面小吏,罪惡迷天」。及至在武英殿第一次朝見天子,又叩頭自罵「鄙猥小吏」。

宋江一開始就是跪著造反的,一身的媚軟骨。哪裡不堪,哪裡有傷疤,就越是刀刀見血的砍過去。他這樣發狠罵自己,是因為他太想改變身處下僚、坐過牢、造過反的案底。可惜他自命不凡的表象下卻隱藏著深入骨髓的自卑。

罵人是情緒的一種發泄,無人不罵人。即便是聖人孔子,也有忍不住的時候。

「孔門十哲」之一的宰予,因大白天睡了個覺,便被老夫子罵作「爛木頭」、「臭糞土」。

「老而不死是為賊」,這是孔子罵老朋友原壤。原來「老不死」一詞就這麼演變而來。

孟子罵人更狠,「禽獸」、「殘賊」這類詞也敢直接罵向最高統治者……

罵人實在是調節身心、殺人滅口的必備良藥。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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