了不起的受害者顧太清

令狐沖跟田伯光干仗，使用「迷信武器」，說什麼「遇見尼姑，逢賭必輸」，說男人遇到尼姑，霉運立刻當頭。其實反過來，女人也有一怕，就是文人。女人一遇文人，滿腦袋華蓋，化妝都可以免了。

比如顧太清，就是一個典型受害者。

顧太清這個人，現在名氣不大。但在有清一代，文壇上的地位可是杠杠地。比較公認的榮譽稱號，包括「清代第一女詞人」、「中國第一位女小說家」，與當今紅得發紫的納蘭容若，地位不相上下。她也是滿族人，不過在清朝算統治階層，寫作文沒有少數民族加分。

顧太清的滿族名，姓西林覺羅，叫春。西林覺羅春，這比「顧太清」好聽多了，簡直像個筆名。她不用這個好聽的名兒，是因為她不改名，就沒法嫁給她喜歡的男人。

西林覺羅春的祖父，是清代有名的大學士鄂爾泰的侄子鄂昌，官做到甘肅省長。封建統治者收拾起「功臣二代」也不含糊，乾隆二十二年，鄂昌被卷進文字獄，賜死。西林覺羅春一出生成分就不好，隨之面臨各種不好影響。她祖母姓顧。顧老太太很有決斷，一出事，把西林覺羅春帶回蘇州健銳營養大。

西林覺羅春在蘇州學了不少文化，包括吟詩作賦。長大的西林覺羅春據說是個絕代佳人。這判斷可以商榷，比照慈禧、婉容等有照片的滿族美女，假如西林覺羅春是個標準長相的滿族人，在蘇州生活再久，吳儂軟語說得再溜，也不見得能自然整形成江南人欣賞的臉型。說到底，無非是「情人眼裡出西施」，幹啥啥成的西林覺羅春，文化光環映襯之下，自然可人。

然後灰姑娘終於等來了王子。當時的貝勒爺奕繪，南遊來到蘇州，在當地滿族文人為他特設的接風宴上見到了正值妙齡的西林覺羅春。奕繪是個嗜弄文墨的八旗子弟，生性風流倜儻。平時估計滿嘴苞米茬子味的滿族妹子看多了，一見西林覺羅春，哎呦，一個滿族姑娘詩詞可嘉，還會說蘇州話，長得也不錯。正好這位王子正牌夫人不久前死了，內府空虛，就準備把西林覺羅春帶回北京了。

不過清朝是有法制的，王子也得講規矩。罪人之後的西林覺羅春是不能隨便跟王子結婚的。奕繪腦子也很活，跟西林覺羅春說，那就跟你奶奶姓吧，叫顧太清。奕繪字叫「太素」。一個太清，一個太素，搭的。

蘇州姑娘顧太清於是到了北京，成了奕繪貝勒的側福晉。側福晉嘛，就是福晉的副手。後來一把手福晉死了，顧太清就以側福晉身份主持工作——但也一直沒有轉正。

顧太清大概對名分也沒大看重。他和她多年裡沉浸於夫妻間甜甜蜜蜜、遊山玩水、詩詞唱和的日子裡。既不必為生計苦惱，就集中精力玩票。顧太清的詞作象雨後的春筍，源源不斷湧出，每出一詞，轉發率都很高。他們夫妻間的感情看起來也相當不錯，多年膩在一起，居然奕繪也沒煩。就算寶玉與黛玉成了婚，大概也不過如此。

好日子總會到頭。顧太清四十歲那一年，奕繪辭世。毫不意外，壞運氣來了。

先是有個杭州文人陳文述，準備出個無厘頭的詩集，讓顧太清給捧場子。反覆滋擾下，顧太清不僅沒答應，還回詩嘲諷了一頓。

小人是得罪不起的。這個杭州文人找機會進了京，兼職做起了狗仔隊。結果，真被他找到了上頭條的素材。

問題出在一首詩，作者龔自珍。詩如下：空山徒倚倦遊身，夢見城西閬苑春；一騎傳箋朱邸晚，臨風遞與縞衣人。詩後還有一句小註：「憶宣武門內太平湖之丁香花。」太平湖畔距貝勒王府不遠的地方有一片茂密的丁香樹，開花時節，清香襲人，襲自珍常留連其間，所以有了這首詩。

詩中提到的「縞衣人」是誰呢？陳文述說：還能有誰，顧太清唄。顧住在「朱邸」王府中，又常著一身白衣裙，她與龔自珍是詩友，肯定有過文化圈裡的交道。「閬苑春」，又對應上了顧太清的「春」字。恰好龔自珍在寫了這首「已亥雜詩」後不久，又有一闋記夢的「桂殿秋」詞傳世，詞云：明月外，凈紅塵，蓬萊幽謐四無鄰；九霄一脈銀河水，流過紅牆不見人。驚覺後，月華濃，天風已度五更鐘；此生欲問光明殿，知隔朱扁幾萬重。

明擺著自承月夜幽會嘛。

陳文述是個好策劃，帖子，匿名信，全媒體多渠道，終於讓這事成了緋聞。後果相當嚴重，顧太春被奕繪與正福晉所生長子趕出貝勒府，龔自珍倉皇辭京，兩年後暴斃，疑似被貝勒爺家滅了口。

顧龔之間究竟有私情么？應該很難。那時候出軌不容易，顧年已四十，龔自珍也不小了，能應酬一下就不錯了，月夜幽會的想法，未免代價太大，不值得。

但龔自珍的詩確實可能是寫給顧太清的。這是天下文人的通病，不能到手，儘管YY。龔自珍當時的心態，其實與陳文述沒什麼高下。正如今天演藝圈裡有名牌主持人所說：「正如我的老朋友柯林頓所說……」但王公貴族的老婆，不要說胡天胡帝徹底征服，就是YY一下，也會斷送老頭皮。連海伍德這個國際友人都不行，何況你一個小文人？

顧太清會怪龔自珍嗎？她帶著年幼的子女，受了不少年的苦，終於熬出了頭，子女回到王府，她也沾光，高壽得終。在她晚年，寫過這樣的詩句：一番磨鍊一重關，悟到無生心自閑；探得真源何所論，繁枝亂葉盡須刪。

在她看來，當年那沸沸揚揚的「丁香花公案」，不過是可以刪除的「繁枝亂葉」罷了。真是一個了不起的女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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