家鄉舊事三篇
一、一刀豬肉
兒時生活雖苦，卻也盼著過年。記得那年臘月二十三，鄰家就先熱鬧起來。掃地、磨刀、支鍋、燒水，一頭黑豬被捆翻了，吱吱叫著，引得好多人圍觀。裡面有我。
爹娘幹活回來，也去鄰家打了個照面，就在人群里找到我，拉著回家。吃過粗糧菜飯，硬讓我早早睡覺。
「我還要看宰豬呢。」我掙著要出去。
「別去礙眼！」爹瞪我一眼，不讓去。
娘便用別的話岔開了，哄著我脫衣睡覺。爹早早地去插上大門，嘆口氣，也躺在炕上。一家人默默相伴著。可我心裡有事兒，耳神心意兒還在鄰家呢。先是人聲高，後來豬叫急，最後漸漸地衰竭殘盡。我也就慢慢地睡著了。
第二天一早，我爬起來又往外跑。開門時，卻見門鼻子上有一根細麻繩，吊著一刀豬肉，紅白鮮艷的。
「這是他大娘讓咱過年的呀！」娘提進屋來，一臉的淚花兒閃閃。
二、不差錢
賣小雞的進村，盡招惹些老太太和小孩子。那扁擔挑著的竹篾筐子，有好幾層，都是小雞。剛被孵出來的小雞們，黃黃的，毛茸茸的，沖你張開尖尖的小嘴兒，不停地叫著、擠著，最招人愛。賣雞人站在一旁，用布衫擦著汗，任人挑選。論個算賬，即時收錢。
卻說這年，來了一個藝高的，說他保證賣得個個都是草雞(母雞)，長大變成了公雞不要錢。這大話一出口，便引來了一村人的圍觀和質疑。
「你怎麼保證是草雞呀？」男人們先不信。
「我會看雞蛋呀，」賣小雞的人比劃著，得意洋洋、很有把握地炫耀說，「只要衝著太陽一照，就知道孵出來是公是母，一個不差。」
「真的先不收錢？」男人們重問一次。
「要是有一隻公雞，俺倒貼。」賣雞的並不改口。
於是，男人們閃開，女人們圍了上來。幾筐小雞，登時就搶完了。賣雞人從兜里摸出一個粉筆頭兒，在我家門洞的泥牆上，東家十隻，西家二十隻，南家三十隻，密密麻麻記了一片。記完就走了，真沒要錢。
我家的小雞，喂米，喂菜，喂小蟲子，漸漸長大了。果然個個都長出了長長的尾巴，卻不長紅紅的雞冠，也沒有伸長脖子打鳴的慾望。三個月後，娘說：「都是草雞呀，那個人真有能耐！」
某一天，這個人兩手空空地來了。看過我家的小雞，跟我娘說，「大嫂，幫忙收錢吧。」
娘叫我領著他，各家各戶去要錢。家家都誇他，都奇怪他竟有這樣的本事，都按原價付足了錢。有幾家的小雞被狗貓或者老鷹吃了，也照給了錢。
三、賬單兒
「祥子死啦！」
這事兒發生得太突然，驚動了一村子的人，都往他家跑。路上議論著，「頭晌還見他趕集了呢，不會吧？」
真是死了！說是趕集回來，天太熱，他進門先喝了一瓢涼水，往炕上一躺，長出了一口氣，就死了。直到傍晚，煙囪不冒煙，才被後鄰家發現。
祥子是個五保戶，沒兒沒女的，挺可憐。於是一村子的人都聚到他家，唏噓感嘆之後，開始操扯指派，分工合作辦喪事兒。一時有些亂。
「這上面寫得啥呀？」
有人在翻卷炕席時，發現了一百多塊錢。還有半截白紙，上面劃著些符號和數字兒，有些像電報的密碼兒。由於看不懂，大伙兒都圍過來看。
「甭管是什麼啦，反正人都死了，下葬要緊。」村中那愛佔便宜的大叔，一把奪過去，要撕掉。
「我看看，」我的本家大伯不讓。他捧著那片紙來，看了一會兒，指著那8.5的數目字說，「這是帳單兒呀！我借過他八塊五，用來買了一個小豬，三斤旱煙。我得還錢。」不一會兒，大伯就氣喘吁吁地回來了，把錢壓在祥子屍體旁的供桌上。
「這一塊五是我借的，用來買鐮刀的。」
「這三塊是我的帳，我現在就去借錢。」
「我借過他五塊錢，這上面沒有寫呀。」
許多人悄悄地離開了（包括那愛佔便宜的叔叔），很快又轉回來了。都不知從哪兒討來的錢，壓在供桌的一塊磚頭下，有厚厚的一沓子。還有的人沖著祥子的屍首燒冥紙時，口裡念念有話，表示感謝或惋惜一番。
最後大伯歸總一數，共八十多塊，比賬單上還多出來五塊錢。於是大夥一致決定，用這些錢購買棺材、壽衣、燒紙，以及喪事的茶水開銷等等。剩下的交給他那本家侄子，將來逢忌日年節之時，用做來祭祀，或者立個石碑什麼的，任他使用操辦。
如今，祥子的石碑還立在公墓里。一年幾次，祭祀未斷。我估計那錢早就花光了，是鄉親們祭祖時，想到他無後，不論是誰，分出幾張冥紙來，為他祭奠。
2013.08.25
作
者
簡
介
作者簡介：王培，男，1958年生，深州人。1979年畢業於冀縣師範，留校任語文教師，曾任1981級二十九班班主任。後調衡水市民政局工作至今。
作者其他文章
徵稿啟事
一、冀師校友回憶冀師校園生活的文章；
二、關於冀師的資料，包括圖、文、視頻等；
三、冀師歷屆校友事迹，包括圖、文、視頻等；
四、校友自薦其他藝術形式的作品展示，展現冀師校友風采；
TAG:我的老冀師 |