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創意寫作】錯誤

一個人，一匹馬，在夕陽下，來到了這座小城。

這座叫「江南」的小城是我來到的第九座城。流浪的疲倦在這座小城鋪天蓋地向我席捲而來，從心底升起的一絲渴望瞬間擴散，最終瀰漫全身。我望著這座城許久，決定留下來。

對於故鄉的記憶已被歲月的塵埃深深地埋藏在心底，故鄉只是我漫長歲月中的一個影子，永遠處於兩方天地，我忘了她，她不記得我，我沒有清晰感受過她的溫度，她也沒在我心中留下永恆。

我一直在流浪，尋找我的「故鄉」，如今我累了，想必也是上天可憐我，讓我找到這座美麗的小城，來安度餘生。

我在江南住了下來，我祖上是以木匠生意為生，手藝越來越好，到了我這輩，年幼逃難的時候太多，這門雕刻的手藝也只是學了七七八八，不過以此為生還是勉強可以做到。

我考慮片刻，在城西一處較為偏僻之地，以九兩金子的價格租下一間不大的店鋪，整理一番後，便住了進去，這間店鋪並非在正街，而是較為偏僻，若是尋找，很難看到，我並不介意，因為流浪歲月中，大多數時間都是以天為被，以地為席，有一間店鋪，我已是知足。

思考良久，我帶著斧頭出門去了，再回來時，懷裡已是多了幾段樹的枝幹，我將樹榦去皮，削成木方，又把木方削成十段，我拿起一段，腦海中回憶起小時候父親手把手教我雕刻的場景，手中拿起刻刀，如同當年的父親，在上面一刀一刀的雕刻起來。

我慢慢的雕刻，慢慢地想，回想父母，那眼神的柔和；回想我這些年所遇到的每一個人，將它們的面容，一一雕刻。

轉眼間，三年的時間轉瞬即過，我也漸漸與鄰居熟識。早在兩年前我便做起了木匠生意，雖說生意一直不溫不火，但好在其樂融融，在一年的歡聲笑語中，疲憊已經被壓在了心底的最深處。

這一天，正雕刻間，一陣風鈴聲傳來，店鋪的門被人推開，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探進頭來，小心翼翼地看了一眼，見我正在雕刻，縮頭就要走。

「進來吧，大牛，不礙事的。」我的目光並未抬起，說道。

大牛是對面鐵具鋪的孩子，大牛的父親是個豪爽的漢子，我最早便於它們相識，曾氏夫婦見我一個人孤零零的，每逢空閑過節，總要拉我去喝兩杯。大牛也是時常來我的鋪子里玩，這是一個幸福的家庭。

孩子乖巧。夫妻恩愛。

大牛聽了我的話，又轉身跳進了屋內，跑到我身邊坐下，抱怨到：「叔叔，母親總讓我不要來打擾你，怕我給你添麻煩。」

我啞然一笑「沒事，回頭叔叔跟你母親說一聲，讓你想什麼時候來就什麼時候來。」

大牛托著腮問我：「叔叔，你娶親了嗎？我看周圍好幾個如你這般年紀的人，都娶媳婦了。」

我一愣，答道：「叔叔並沒有遇到喜歡的人，強求的必定是不幸福的，叔叔比較看重緣分，或許還說不定終身不娶呢。」

大牛緊張的站起，說道：「那可不行，我娘說叔叔你一個人太孤單了，平時也不出去走動，所以最近要給你找幾戶人家相親呢。」

我簡直哭笑不得，曽夫人也是為了我好，曾經就不止一次談過這個問題，但都被我委婉謝絕，如今還是沒有放棄。我長嘆一聲，將手中尚未成型的女子木雕放下，與大牛往外走，我剛走到門邊就忽然停下，想起了一件事，回身在珍藏木雕的盒子里拿出一個，遞給大牛。

木雕所刻是一個虎頭虎腦的少年，仔細一看所刻的容顏與大牛一般無二。「前幾天是你的生辰，沒準備什麼禮物，叔叔親手給你刻了一個木雕，當作給你的補償。」

大牛抱著木雕歡呼起來，一溜煙跑到自家的鐵具鋪子里，「你們看，叔叔送給我的生日禮物，親手給我刻的木雕！」大牛的聲音在空中瀰漫，擴散。隱約間還傳來曽夫人的低語。

我和我的老朋友走在這青石鋪就的街道上，這匹馬陪伴我九年，在我曾經流浪之時，便是只有這一個朋友，相依為命。

途經喧鬧的小城中心，我走過萬人，獨沒有屬於我的波瀾。在陽光中行走，光照在我的臉上，很刺眼。我任由馬兒帶著我走，可它又怎知該我帶去何方。許多年後我想起此時此刻，真覺得是上天跟我開的一個玩笑。馬兒將我帶到了一條偏僻的巷子面前，我看著這條小巷，心底升起一種異樣的情緒，那種感覺我從沒有過。彷彿我進去了就一定會再後悔一樣。

我在小巷面前沉默了許久，小巷裡瀰漫著白色的霧氣，隱約可見前方的道路，壓下心底的波動，走了進去。小巷很細很細，內部的白霧並沒有外表看上去那麼濃郁，道路清晰可見。我慢慢地向前走雙眼打量著四周，其實就是牆面，卻染上另類的色彩。

這時，我的目光越過白霧，看見一個陌生的女孩。

女孩走著，手在空中的白霧上畫寫凌亂的線條，像是被風吹過的痕迹，像是大海在鯨魚遊走之後留下的波紋，她前面畫後面消失，那些線條像是蘊含某種深意，就像是精靈用魔法寫在空氣中的句子，唯有幸運或不幸的人能看到。

我說不清那女孩是寂寞孤單還是怡然自得，但我被她吸引了，全神貫注地看著她。

我們兩人之間的距離並非很長，但在於我，卻是如同走過了我的一生，她終於也看見我了，我看到她眼裡的驚訝與尷尬，走到現在，退出去的話太過遺憾。

我與她轉眼間面對面，我側開身子，她也不得不側身，我們錯身而過的瞬間，背貼著牆，胸貼著胸，我的眼睛看著她，女孩大大的眼睛抬起，與我對視。漸漸的，我聽不到這世界的聲音，世界那麼安靜，好像整個世界裡只有我和她，我看著她，我無法不看她，好像我離開了她的臉，我的視線就無法安放，我倆不約而同地停止了腳步，隔著時光對視。

這一望，彷彿望穿了秋水……

這一望，彷彿前生的回眸……

這一望，彷彿觸動了神魂……

這一望，彷彿打開了前世的畫面……

凝結的時間，流動的語言，白色的霧裡，有你的雙眼，透過你的雙眼，我看到的，是整個世界，還有那花朵的綻放。

驀然間，我身子一震，最後認真的看了一眼她的側臉，想要記住她的臉，卻只記住了她耳邊有一鉤細細軟軟的頭髮。側身走過，與此同時，她帶著迷茫的雙眼垂下，轉身走出。

我並未立馬回去，而是在小巷的這頭站了許久，沉默中，世界再次喧鬧起來，我彷彿又墜落到了這個世界，我透過樓房間的空隙遙望城牆，不由自主升起一抹孤獨的情緒。

我回到店鋪，拿起尚未雕刻成的木雕，依著心裡殘存的記憶，雕刻女孩的身形。一抹光在木雕上閃動，閃進我的心底。我將雕刻成的木雕放在床頭，等待著有緣人，只是我沒想到，來的這樣快。

第二天我打開店鋪的門，一道纖細的身影便閃了進來，伴隨著好聞的蓮花香撲鼻而來，她的眼睛明亮，髮絲如鉤，笑吟吟地與我對視，花開的活力瀰漫，我清晰感受到，心底埋藏最深的那根弦，盪起了波紋。

許是讓我不太尷尬，她把注意力轉向木雕，我床頭上的她的木雕她凝望了少許，說道：「這木雕，送我可好？」

我微微一笑，「你若喜歡，送你便是。」

我們不再說話，屋內顯得分外和諧，我那時真希望世界可以就那麼靜止，時間不再流動，讓這一切成為永恆。

曽夫人的到來打破了這寂靜，果真應了大牛的話，曽夫人是來說說媒的，全都委婉推脫後，曽夫人也不再堅持，而是秘密地把我拉到一旁，告訴我這女孩的身世。曽夫人早就注意到了女孩，看出了女孩眼中的那抹情意，更看到了那放在床頭的木雕，已是一切皆明了。

聽了曽夫人的話結合我心裡的猜測，心中對女孩做出了新的判斷。

我開始雕刻，她坐在我身旁雙手托腮看著我，就這麼靜靜的看著，在溫暖的溫度中，迷人的光芒中，我完成了工作。看著手中所雕刻的幸福的戀人，有著相似的容顏，我心裡湧起無數的憧憬。

「這個我也要！」她像個孩子似的，把玩著手裡我新雕刻的木雕，愛不釋手。

「這個木雕對於我十分貴重，不能輕易送人，不過若是開出的條件夠好也不是不可以，不知林小姐想拿什麼來交換？」我沖著她笑，笑中帶著一絲狡黠。

「你想要什麼？」她問。

「我想要什麼……」 我摸了摸鼻子，我湊到她的身前，她的臉頰通紅，我們靠的如此近，她驟然間變得急促的呼吸噴到了我的臉上，我盯著她的眼睛，反問道：「你說呢？依依。」

第二天一早，我牽著馬，踏著清晨歡快的步子，早早的就來到了城主府。在我來臨的剎那，她歡樂的笑容映入我的眼帘，如同花開的笑容，給我溫暖。

我陪她看三月柳絮紛飛，日月星辰墜落；走在歲月的堤岸，靜看蓮花的盛開，我達達的馬蹄聲在那個夏天，響遍整座江南小城。我有時會問她：「如果有一天我走了，你會等著我嗎？」

她毫不猶豫地說「會！」沒有半點的遲疑，卻讓我的心底升起恐懼，那段時光，在我的人生中留下了濃厚的一筆，既讓我歡笑，又使我痛苦。

我真的要走了，叔父那邊來信說與我失散多年的母親已經找到，我想在母親有生之年再去盡孝道，我想去看看年邁的母親，就必須離開這座城，我斷斷續續的向她說明原因，我們在夕陽下擁抱，影子拉得很長，她含著淚，沒有做任何阻攔，我讓她在江南等著我，我會回來的，那一天就是我娶她的時候。

我沒有跟大牛一家人告別，在依依的目光下，我走出了城門，我不敢回頭看，我怕我看了就控制不住自己留下。

我抬頭，看向巨大的牌匾上巨大的「江南」兩個字，一如來的時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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