詩魔方優秀詩人展7若非詩歌

= 持刀者說

我來自深山。我骨血里的沉重

來自大地。岩石

給我力量

流水曾讓我匍匐在祖先們的身上

有一匹狼愛過我。有一隻蝴蝶

傷過我的心

無數個夜晚，我追著群星奔跑

氣喘吁吁，倒在黎明到來的方向

直到我的土地長滿野草，撥開

人頭高的野蒿我看見

老虎們正悠閑地坐在我家門前

喝啤酒，鬥地主，嗑瓜子，說黃色笑話

它們搶走了我最後的玩具，一把

魚骨的小刀

它曾劃傷的年少的手指

在一個夢遺的晚上

它們吃完了我最後的食糧，一隻

剛學會啄食的小雞

它的母親剛剛死於狼群的利齒

它沒有父親，和我一樣

它們最後推倒了我的房子，一間

四面粗糙的土牆

東面長著我種的蘭花，西面

掛著我不知去向的父親的遺像

我的母親軟弱無力，她空有

一具高而瘦的骨架

和充盈的眼淚，但無法發出哭聲

獃獃地望著老虎們離去

我懦弱的年少，咬著一棵野蒿

第一次嘗到了苦味

野蒿遮擋了老虎們的視線保護了我

也絆住了我的腳讓我摔倒

後來我走遍了一座又一座的大山

洶湧的河流，都被我一一馴服

我不再懷念那把被搶走的魚骨刀

愛上兩手空空，滿溢的鋒利、冰冷和無情

後來我殺過很多的老虎，但被摧毀的家園

依舊荒草叢生

我的父親始終沒有回來，我的母親

早成了野草下的泥土

善良的人們不知道，我依然害怕老虎

依賴於一株比我高的野蒿

我想讓母親和家園從泥土裡重新長出來

我也想丟掉這把長進了命運里的刀

= 我在深夜飲酒

我在深夜飲酒，對著白熾燈

想念故人

故人是書頁間一個沉默的詞

我淚流滿面，聽不見

時光里的一聲應答

我在深夜飲酒，酒精

養著數不清的小鬼

它們問我是誰

去往哪裡

我敲敲自己的腦袋

又捏捏麻木的手臂

不說話

我在深夜飲酒，有人正從遠方

趕來見我，她愛過我

青澀的十七歲，和荒唐的二十二歲

我固執地背包遠行

那個找我的人

一直在趕來的路上

我在深夜飲酒，我的父親

在鄉下飲酒

我們喝下不一樣的液體

我原諒他的嚴厲，他也

原諒了我的無知

在酒精里，我們第一次達到

無言的和解

我在深夜飲酒，空酒瓶

照著我的臉照不見我的心

麻園路車流熙熙攘攘但我心裡無人提問

我莫名作答

我是沉默的異鄉人

= 今夜

今夜我聽見風聲，夾雜著

更多的往事

襲擊當下的人們

今夜有人發來簡訊，透露

半點思念

三句醉話里，糊塗的人生

今夜我在麻園路，酒醉昏沉

睡著的人早就睡了

醒著的人，愛燈盞的孤獨

今夜我不是孤獨的人，我有

滿腹的話語，一點殘存的

詩意，可溫暖遠來的客人

今夜我倒提酒瓶，空空蕩蕩

晃著誰的心？消失在夜色深處

一間小屋子，一個小夢境

= 鼻炎記

對一根冒熱氣的管子，不呼不吸

如同在煙霧繚繞的帝國

噤若寒蟬

有三天時間，我反覆走過

麻園路，清畢路；清畢路，麻園路

在中醫院的治療室

和來自畢節各個區縣的，神色各異的季節病患者

共享一屋狹隘的空氣

霧化治療讓整個房間

如同仙境

但撲鼻的藥味混合消毒水味道

又讓人清醒地知道生活在

不模糊的時代

我們有時候談論莊稼，這個季節

正值收成

他們大多挂念地里的玉米，如同我挂念

一個遠方的姑娘

有時候我們也一本正經，談談國事

但他們很快就嬉笑著

轉換話題，好像

祖國的繁榮，並不讓他們

感到興奮

有那麼一瞬間，我感到鼻息

順暢

好像鼻孔深處，已經開拓出一條

通往美好生活的大道

但更多時候，我的鼻孔謹小慎微

擁堵如同貴畢路

與一牆之隔，煙霧以外

的現實

= 小巷

計程車被攔截。在五十米外

我們下車前行，越往前走，房檐的高度，越是接近

我們的高度。

有人在路邊的小窗口內，向我們兜售

過期的雪糕。「吃雪糕咯！」三兩個小孩

跑過馬路，鑽進小商店

垃圾堆倒是和繁華的公園路旁的一樣

肥胖，寬厚，吐納氣息，散發生活過期的味道

掏垃圾的小鋤，高於大地

矮於一堆帶血的衛生巾

男人粗壯，女人矮小，孩子們

穿過街道就是破舊學校。有人黑著臉

招攬三輪車的生意

烈日毫不客氣，砸在這條狹隘、緊迫、遲鈍

透露捉襟見肘的小巷

= 過零丁洋

那一年我趕考，雨中夜行

愛上過褲腿上的泥巴

它們讓我長成一棵南宋的青松

這些年雨倒是停了，但戰爭

比雨還要大

我褲腿上站滿泥巴，它們比趕考那一年

還要沉重，還要冰冷

我的家園破碎了，炊煙

畸形得好像時刻遭受蹂躪

風中飄散的那些柳絮，就好像我和我的親人

我們是家園必不可少的一部分

在暴雨的夜晚，我飲酒發獃

面對破碎山河無言落淚，個人的辛酸

不值一提，按下不表

惶恐灘這個地方，我曾狠狠摔倒一次

甚於生命中的每一次跌倒

現在想起來心有餘悸，悲戚戚然

伶仃洋江流浩蕩，元軍

是水底搗亂的小鬼

時代的大帆終究抵不過惡鬼作亂

把我壓入生命的伶仃洋中

如今我老了，一想到死便不再害怕

人活一世最後都要死的吧？你說是不是

但傳說是不老的

愛和忠誠，也不會老

多年後你來到這裡

窗前煮酒，深夜讀詩

會想到一冊青竹簡上，寫著我的名字：

文天祥……

若非簡介：

男，1989年5月生於貴州農村，穿青人，習詩十年，偶寫散文小說。

詩歌曾在《詩刊》《星星》《山花》《詩歌月刊》《詩選刊》等刊物。中國少數民族作家學會、貴州省作家協會會員。出版作品三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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