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一九一七,蘇黎世

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曾經與弗洛伊德關係密切,兩人於1913年決裂後,榮格心理受創,退而發展自己的理論體系。榮格於1914年到1930年間,親筆書寫及繪圖共二百餘頁的《紅書》,一直被其本人和後代秘藏並拒絕公諸於世。直至2009年9月出版前,全世界僅有榮格的家人及弟子共二十餘人見過《紅書》。

美國二十世紀二十年代的「桂冠詩人」菲茨傑拉德在其著名小說《了不起的蓋茨比》中大量描寫了同年代蘇黎世的心理醫生、心理診所以及病人,如今將其配合榮格《紅書》中的繪畫來讀,別有意趣。

一九一七年春天,理查德-戴弗醫生初次抵達蘇黎世。那年他二十六歲,這是一個男人的美好的年齡,尤其是一個單身男子的黃金時代,即使在戰爭年代,這也是迪克的好時光。他已成為一個難得的人才,且有了大筆投資,豈能去挨槍子。幾年後,他覺得即使偏安一隅,他也並非逍遙自在。然而,他從未完全承認這一點,在一九一七年,他還嘲笑這種想法,歉疚地說戰爭壓根沒有碰著他。當地的董事會給他的指示是:完成他在蘇黎世的學業,按原定計劃拿到學位。

瑞士猶如一個島國,一邊受義大利戈里齊亞附近滔天巨浪的洗刷,另一邊則按法國索姆和埃納大河急流的衝擊。曾幾何時,在瑞士各州見到的很有意思的陌生人多於前來療養的病人。令人猜度的是——伯爾尼和日內瓦的小咖啡館裡那些竊竊私語者,很可能是珠寶商人,或旅行推銷員。但人們也同樣能看到有許多的瞎眼或斷腿的殘疾人,還有病入膏肓的人,在康斯坦茨和納沙特爾明麗的湖畔間遊盪。酒店櫥窗里貼著鮮艷的宣傳畫,畫面是一九一四年瑞士人保衛邊疆的情景——同仇敵愾的青年和老人在山頭怒視著山下假想的敵人——法國人和德國人,目的是要瑞士人充分自信,在那些歲月中,他們曾擁有不可磨滅的光榮。然而,大屠殺在繼續,這些宣傳畫也殘破了。當美國稀里糊塗參戰時,沒有哪個國家比它的姐妹共和國更感到吃驚了——這時戴弗醫生也看出戰爭迫在眉睫了。一九一四年,他還是來自美國康涅狄格州的一位拿牛津大學的羅茲獎學金的學生。他返回國內,在約翰-霍普金斯大學完成了最後一年的學習,並拿到了學位。一九一六年,他設法前往維也納,因為他覺得,如果他不趕緊去,弗洛伊德大師說不定哪一天就會死於飛機的轟炸。即使那時的維也納也是一派死亡景象,但迪克設法弄到足夠的煤炭和油料,在達門斯蒂夫特大街的一個房間里,寫了一些小冊子,雖然這些小冊子後來被毀了,但他加以了重寫並把它們作為他一九二年在蘇黎世出版的專著的基本構架——在生活中,我們大多數人都有一個春風得意的輝煌時期,那些年月便是迪克-戴弗的好日子,然而他對自己的魅力渾然不知,而且不明白他給於別人的愛及他喚起的別人對他的愛,在健康人中間是非同一般的。他最後一年在紐黑文的時候,有人稱他是「幸運的迪克」——這稱號他始終難以忘懷。

「幸運的迪克,你這個大混蛋,」他在房間里一邊圍著最後幾束火苗踱步,一邊自言自語,「你撞到好運了,我的夥計,你來之前,可沒有人遇到這樣的好運。」

到了一九一七年初,由於難以弄到煤塊,迪克便把他積存的一百多本教材幾乎都當作燃料燒掉了。當然只是在這樣的情形下才燒書,每當他將一本書投入火堆,他就帶著一份自信在心裡發笑,說他自己已消化了這本書,他可以從現在起五年之後仍把這些內容概述出來,如果值得概述的話。這種事在各種情況下都發生過,如果必要,他會在肩上披一塊地毯,以一個學者般的寧靜面對這種事情,在諸般事物中,這種寧靜是最接近於天國的平安的——但,這種寧靜,正如我們將會知道的,就要結束了。

在這種寧靜暫且延續的日子裡,他慶幸自己有個好體魄,他曾在紐黑文練過吊環,眼下也能冬天在的多瑙河裡游泳。他和大使館二等秘書艾爾金斯合住一套公寓,兩位來旅遊的可愛姑娘也住在公寓里——就是這麼回事,這沒有什麼好議論的,大使館知道也沒有什麼關係。與埃德-艾爾金斯的交往使他產生了對自己智力的最初的幾分疑惑,他並不覺得他同艾爾金斯的思想有多大的不同——艾爾金斯能跟你報出紐文三十年來所有的橄欖球四分衛名字來。

「幸運的迪克可不是一個這樣的聰明人。他斷然不是十全十美的,甚至還稍有欠缺。如果生活沒有為他做這樣的安排,那麼即使生一場病,傷一次心,或產生一種自卑情結也無濟於事。雖然對破損的地方做出修補,使它優於來的結構不失為一件好事。」

他嘲笑他的這一推論,稱之為大而無當和「美國式」的——他判斷那種隨意的胡謅就是所謂美國式,雖然他也知道,他的完好無損是以個圓滿為代價的。

「我對你的最大的希望,我的孩子,」薩克雷作品《玫瑰和戒指》中的精靈黑根說,「就是願你沾一點兒晦氣。」有時候,他抓住他自己的推論不放:在選舉日,皮特-利文斯頓在眾人四處找他的時候卻安坐在更衣室里,我能做到嗎?在一次選舉中,我贏得了勝利,我三來是不會擊敗筍萊休的,因為我認識的人太少。他說得很對,我應該坐在更衣室里,別出去。要是我想到我在選舉中有機會的話,也許我會這麼做的,但那幾個星期默瑟老往我的房間里跑。我猜想,我那時是知道我有機會的。在是我在洗澡時吞下別釗什麼的,引起一場衝突,那也許對我有好處。

在大學時,課後他常跟一位年輕的羅馬尼亞學者爭論這個問題,這位學者很有把握地說:「沒有證據能夠說明歌德曾有過現代意義上的『衝突』,像榮格這樣的人也未曾有過,你不是浪漫幻想的哲學家家-一你是一個科學家。記憶、力量、性格——尤其是良知,那會成為你的麻煩——對你自已做出判斷。我曾經認識一個人,他花了兩年時間研究犰狳的大腦,自以為他對犰狳的大腦所獲得的知識終究會超過任何人。我不停地同他爭論,說他並未真正地擴展人類的知識領域——因為他的看法過於武斷了。果不其然,當他將研究報千投給一家醫學雜誌時,他們拒絕了——他們刊登了另一個人寫的相同課題的一篇論文。」

迪克動身去蘇黎世時,身上的阿喀琉斯之踵雖不足於裝備一隻百腳,但為數也不少——常年保持體力和健康的幻想,還有對人本性善良的幻想,有關國家的幻想,及類似生活在邊疆的母親們一再重複的誑語,她們不得不輕聲哼唱著騙人的活:小木屋的門外沒有報他取得學位後,就奉命參加在奧布河畔巴爾組建的一支精神病醫療隊——在法國,讓他不快的是,他乾的是行政工作,而不是醫療工作、作為補償,他利用空閑寫完了他那本簡明教材,井為他的一下一部著作收集材料。一九一九年春,醫療隊解散,他返回蘇黎世。

這番敘述有如一篇人物傳記,但並不能讓人明白,不朽的主人公,正如在加利納的一家雜貨店裡閒蕩的格蘭特一樣,隨時準備聽從神秘莫測的命運的召喚。此外,令人困惑的是。偶然看到一個成年後認識的人的年輕時的照片——當你看到一個生氣勃勃、體魄健壯、目光炯炯的陌生人——你一定會人吃一驚。可以有把握地說——迪克-戴弗的時代此刻開始了。

這是四月的一個雨天,阿爾比松上空陰雲低垂,低洼處積著雨水。蘇黎世同美國的城市沒什麼不同。自從兩天前抵達這裡以來,他一直感到悵然若失,這時他明白,那是他看慣法國衚衕的緣故。那些衚衕給人一種空曠的感覺。在蘇黎世,除了這座城市本身尚有許多美妙之處——人們沿著屋頂望上去,可以見到放牧著系著丁當作響的鈴鐺的奶牛的牧場,這一片片的牧場則裝點著更高處的山巔——生活也正是朝著美不勝收的天國的一種向上的攀登。這塊阿爾卑斯山地——孩子的玩具、高山纜車、旋轉木馬和精密鐘錶的家鄉,似乎不是這兒的一種存在,這有如在法蘭西,你想像不到這是葡萄樹藤枝蔓延蓋過人的腳面的國度。

在薩爾茨堡,迪克有過一種感覺,這兒是買來或借來的一個世紀的音樂薈萃地。還有一次在蘇黎世大學的實驗室里,他細心地撥動著一個大腦頸,這時他覺得自已像個做玩具的工人,而不像一個狂妄小子了。兩年前,這小子在霍普金斯大學古老的紅色建築里橫衝直撞。毫不顧忌大廳內巨大的基督像對人世的諷喻。

然而,他決定在蘇黎世再居住兩年。因為他並個看輕玩具製造的價值,也並不看輕極度的精密和極度的耐心的價值。

這一天,他出門去看望位於蘇黎世湖區多姆勒診所的弗朗茨-格雷戈羅維斯。弗朗茨是這家診所的住院實習病理學家,他是瑞士沃州人,比迪克年長几歲。他在車站等候迪克。他的長相頗像卡廖斯特羅,皮膚黝黑,體格健壯,與一雙純潔的眼睛形成反差,他是第三代格雷戈羅維斯——他的祖父曾是克雷佩林的導師,那時,精神病學剛從矇昧無知的狀態中萌生。他有些自傲,脾氣急躁,但很隨和——他認為自己是個催眠師。如果這個家族的人賦再充分施展一些,弗朗茨無疑會成為一個出色的臨床醫師——在去診所的路上,他說:「給我說說你在戰爭中的經歷。你跟其他人一樣變化大嗎?你也有一張蠢笨的美國人的娃娃臉,不過,我知道你並不蠢笨,迪克。」

「我可沒有經歷過什麼戰爭——你肯定從我的信中已經知道了,弗朗茨。」

「那沒關係——我們收治了一些患炮彈休克症的人,其實他們僅僅在遠處聽到了空襲時炮彈的爆炸聲。還有一些人僅僅從報紙上讀到有關空襲的報道。」

「聽起來簡直是無稽之談。」

「也許是吧,迪克,但是,我們診所是專門收冶有錢人的——我們不用『無稽之談』這個字眼。坦率地說吧,你是來看我呢,還是來看那位姑娘的?」

他們互相膘了一眼。弗朗茨暖昧地笑笑,

「自然,前面幾封信我都看了,」他用一種職業的男低音說道,「可是情況開始改變,出於小心,給他的信我就不再打開了,真的,這是你的事了。」 「那她病好了嗎?」迪克問道。

「完全好了,我負責她的治療,其實,英國和美國病人的治療都是我負責的。他們叫我格雷戈里醫生。」

「讓我來解釋一下同那個姑娘的關係,」迪克說,「事實上,我只見過她一面。那是我動身去法國之前來跟你話別的時候。我第一次穿上軍裝,覺得很不自在——走到哪兒都有列兵向你敬禮,還有諸如此類的事。」

「今天你為什麼不穿軍裝?」

「嘿,我退役已經有三個星期了。我就是這樣邂逅那位姑娘的。我離開你之後,就朝你們在湖邊的那座房子走去,以便取我的自行車。」

「去『雪松樓』嗎?」

「那是個美妙的夜晚,你知道——明月高掛在那座山的上方。」

「那是克蘭扎格山。」

「我遇到了一位護士和位年輕的姑娘、我沒有想到這位姑娘是個病人。我向護士打聽班車的時間,我們一起走著。這姑娘是我見過的最可愛的女孩子了。」

「她現在也還是可愛的。」

「她從來沒有見過美國軍服,我們就聊起來。當時,我對這事也沒有多想。」他認出了一片熟悉的風景,就住了門,隨後又往下說:「不過,弗朗茨,我還無法像你這樣波瀾不興。我只要見了一隻漂亮的貝殼,就禁不住要為貝殼裡的生命感到痛惜。事情的來龍去脈全在這兒了——直到那些書信開始寄來。」

「對她來說,遇到這種事是最好不過的了,」弗朗茨聲說說,「這是種難得的移消現象。這就是為什麼我百忙之中要來車站按你的原因。我想讓你去我的辦公室,在見她之前我們先好好談一談。實際上,我已打發她去蘇黎世辦事去了。」他的聲音因興奮面有些緊張。「實際上,我沒有讓護士陪著去,而是讓一個病況略差的患者和她一起去。我對這一病例的治療效果很滿意,這是我經手的,當然也有你的意外的幫助。」

汽車沿著蘇黎世湖岸行駛,進入一處間雜著牧場和丘陵,聳立著獨特的瑞士農舍的富饒地區。太陽鑽出雲層,置於一片如大海般蔚藍的天空。轉眼,他們來到瑞士的一座山谷的最美的地段——鳥雀鳴囀,聽來十分悅耳。樹木花草散發出陣陣芬芳,讓人感受受到旺盛和歡快的生命活力。

多姆勒教授的診所有三幢老式樓房,另有兩座新建築,位於一座狹長的山丘和蘇黎世湖之間。它十年前創辦的時候,是第一家治療精神方面疾病的現代診所,若不細青,外行人認不出這是出上心靈破碎者、心智不全者和精神變態者的避難所,雖然有兩幢樓被爬滿藤蔓,並不太高的牆圍著。有一些男子在太陽下耙草。他們的汽車駛進診所時,看見路上陪伴著病人的一位護士揚了揚手,就像是舉起了一面白旗幟。

弗朗茨將迪克引進他的辦公室後,有事出去了半個小時。迪克一個人在房間里隨便走走,力圖從凌亂的書桌,從他的書籍,從那些有關他父親和祖父的書及他們寫的書,以及從他在牆上掛著他父親的大幅暗紫紅色相片這一瑞士人的虔敬行為,來判斷他的為人。房間里有煙味,他推開一扇落地長窗,一道太陽光柱射進屋內。他的思緒驀然轉到那個患者,即那位姑娘身上。

……

「現在來談談那位姑娘,迪克,」他說,「當然,我想要了解你,也對你說說我自己,但先談談那位姑娘。因為我早就等著要把這些告訴你了。」

他從文件櫃里找出一疊紙,但翻了翻之後,覺得反而妨礙他的敘述,便把紙放到辦公桌上,轉而對迪克講起這事的來龍去脈。

(本篇配圖為瑞士心理學家榮格所著所繪的《紅書》中的部分繪畫。文位元組選自美國小說家菲茨傑拉德所著《夜色溫柔》。圖文均來自網路。標題為編者所加。)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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