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撿起煙頭塞進黑夜的嘴裡
撿煙頭，應該是從有捲煙起，便有的行為了，三毛流浪記里，便經常有他撿煙頭的描述。其實，在那個「白色恐怖年代」撿煙頭撿成了一門生意。
很多人在街頭撿煙頭，然後送到專門的收購商那裡，經收購商一轉手，便到了那些在煙頭上發財的人手上——他們只消把煙絲從捲煙紙中弄出來，通過手工操作把用劣質煙絲卷好的紙煙粘到煙蒂上，就算大功告成了。
這樣的生意經，把當時的一外國人都弄得分外眼紅，說這是世界上最賺錢的捲煙生意。
如今，早已過了「白色恐怖的年代」，當初的手動加工煙絲的做法，糊弄煙鬼估計都難，再去搬出類似「偽造假幣是因為造不出真幣」的說法，只會成為天下笑話。
但是，撿煙頭這事，我還是親見了。
昨夜晚班過後，約著一幫朋友在著名的他城宵夜，這個四處瀰漫著聒噪的地方，我其實並不喜歡。
左邊是一群荷爾蒙明顯分泌過旺的男人，光著膀子推杯換盞，滿桌的狼藉顯然已盛不下他們的興緻，時不時冒出的咆哮聲，宣示著他們的存在；
右邊則是一群卸下女性妝容的堂客，以男人般的豪爽，捧奉出各自的紅腮幫子。一左一右，遙相呼應，但又似乎各自較著勁。
他的出現，幾乎沒有引起任何人的注意。初見他時，他就是一個腆著肚子的中年男人，悠悠地挪到我們這邊來，我也只是認為他被此處的喧囂所吸引，想用他一肚子的故事，摻入這這兩桌的雌雄較量來。
他毫無遲疑地接近了左邊的這一桌，也成功地引起了我的注意。他的眼睛除了偶爾地瞟了幾眼桌上的東西外，大部分的時間，他是盯著地上看的。
他沒有任何障礙地擠了進來，跟當時的情緒也沒有絲毫的違和，眼神依然沒有離開地面。他突然側著身子彎腰下去，迅速地撿起地上的一根幾近燃盡的煙頭，他麻利地塞進嘟著的嘴巴，狠狠地吸了兩口，隔著縹緲的煙，我看到了他滿足的神態。
離他最近的男子顯然被這些驚詫到了，他警惕地側過身子，睥睨著他的舉動，眼神中我分明看到了鄙夷。
我無從知道他是否從余光中感受到這份訝異的氣氛，他轉身挪到了旁邊的街頭的陰暗處。旁邊的男子，很過實現了情緒的過渡，把精力轉移到慫恿同桌者喝下酸辣湯的吆喝中去。我相信，在那個當下，我是那個撿煙頭的男子，唯一的觀眾。
幽暗的燈光下，遊盪著他大力呼出的煙火，直到煙火燃盡。他用手指把煙頭彈出弧形，沒有絲毫的停頓，挪向夜宵攤的另一邊。
不過是四五分鐘的時間，他又回來了，這一次，他沒有從內側擠進來，先是站在外圍「端詳」桌上愈演愈烈的斗酒，在某個瞬間，他的臉上露出了寡淡的笑容，所謂的迷之微笑大抵就是如此。
接下來的時間裡，他依然專註於地面上的東西，我猜，他一定在找煙頭，中間他興奮地俯身下去好幾次，只是，讓他失望的是，要麼煙已完全熄滅，要麼煙絲已被人踩散。
他失望地離開，走進夜幕中，沒有人會注意到他的出現，我看著他的背影，聽到他褲頭上的鑰匙撞擊出清脆的聲響，我竟無比地神傷。
我起身走進遠處的一家便利超市，買了兩包白沙煙，當我走出店門時，我突然想到，他可能還需要一個打火機，折返回去再買了一個。
等我再回來時，他正站在那裡，六神無主地望著裡頭，我不知道他在尋找什麼，但我確定的是，一定不是煙頭，因為他的眼神並沒停留在地上。
我走到他身邊，一句話都沒說，直接把煙和火機伸向他，他的手幾乎是彈出來的，這一次，我真真地看到他笑了，我說，趕緊回家吧！他什麼都沒說，提了提幾近掉下來的褲頭，朝著夜色最深沉的地方走去，而我，也迅速轉身，坐回喧囂漸褪的凳子，若無其事地擼著這個夜晚最迷茫的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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