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張愛玲:天才正在從這個世界慢慢消失

「夜深聞私語,月落如金盆。」這隱秘的私語,已然在她筆下流淌,訴說著花開的燦爛和夢落的凄涼。可更多更多的心腹話,卻在這個夜晚隨風逝了吧。

——題記

張愛玲

顯赫世家

作為李鴻章的外曾孫女,張愛玲出身於官宦世家,可家庭生活並不幸福,這也為她以後寫悲劇故事埋下了種子。張愛玲在她的散文集《流言》中記述:「母親有時候還會說自己家的事,但是她憎恨我們家,她說當初說媒的人為了門第葬送了她的一生。」

幼年張愛玲和弟弟

張愛玲的父母一直分居兩地。她與母親和姑姑的關係很好,在父親那邊因為有一個潑辣跋扈的晚娘,所以一直鬧得很僵。有幾次惡毒的晚娘竟然慫恿張愛玲父親將她幽禁起來,最後還是她使出計謀和侍女串通,把求救信交到警官手上,才得以脫險。

張愛玲母親黃素瓊年輕時著裝:窄袖、窄褲管、窄花邊及引人注目的元寶領

自從那次風波之後,張愛玲跑去和母親一起住,再也沒回過那個大煙繚繞的張侯府了。據張愛玲在回憶錄中記載,母親是一個聰慧溫厚的女人,懂詩書禮儀又善於鋼琴繪畫,經常教愛玲寫字作畫,這也為張愛玲之後在漫畫,文學方面的造詣打下了基礎。張愛玲的姑姑也是知禮節,雖書讀得不多,但常常妙語連珠。張愛玲的《流言》中有一篇《姑姑語錄》,專門記載姑姑在日常中的詩語。

「有一天夜裡非常冷,我解了衣服便急忙鑽進被窩。姑姑在一旁看著好笑,便輕輕吟誦一句:『冬之夜,視睡如歸。』」「洗頭髮,那一次不知怎麼的頭髮很臟很髒了,水墨黑。她說:『好像頭髮掉色似的。』」

——摘自《流言》

張愛玲初中時與姑姑合影

張愛玲回憶道:「自己與母親姑姑一同住是平生最安寧的時光,可少年時的深深圍牆卻是我一輩子的夢魘。」少年時期,出身士族的張愛玲自然要學習文學。可小小年紀便要承擔如此重的課業實在讓她焦頭爛額。她自己說:「每日背誦文章,記不住就動了歪腦筋。讀到『太王事獯於』,諧音成『太王嗜熏魚』方才記得。」可是反過來看,若無這般紮實的底子,恐怕沉香屑可真是要沉到世外了吧。

初出茅廬

也許是老天賞賜的飯碗,張愛玲從小便熱衷寫作與繪畫。上小學時,便自纂了一篇小說,講的是男女愛情的悲劇,影射父母的婚姻。可見其天賦異稟。第一次正式過稿是投在《大英公報》上的一幅漫畫,得了五元錢的稿費。愛美的小愛玲立即去買了一支丹妮唇膏。母親知道了這件事埋怨她沒能將那紙幣留下來做個紀念。

一心鑽研文,未想畫先行。張愛玲的文章首次刊登是在中學時期,她的自傳《我的天才夢》用寥寥一千字展示了她天才的情懷與野心,榮獲榜首。令評委大為驚異的是,在文中,一個十幾歲的小姑娘,對繪畫、音樂竟有如此獨到的見解。

張愛玲手繪插畫

「對於色彩,音符,字眼,我極其敏感。當我彈奏鋼琴時,我想像那八個音符有不同的個性,穿戴了鮮艷的衣帽攜手舞蹈。我學寫文章,愛用色彩濃厚,音韻鏗鏘的字眼,如『珠灰』,『黃昏』,『婉妙』,因此常犯了堆砌的毛病。直到現在,我仍然愛看《聊齋志異》與俗氣的巴黎時裝報告,便是為了這種有吸引力的字眼。」

——摘自《我的天才夢》

早期的張愛玲雖文風老成,可實現「天才夢」最快捷最直接的方式卻是做插畫。張愛玲的插畫以線條舒朗見長,多是黑白插畫,畫風樸素陰鬱,和她喜愛奢華的性格不搭。早期的插畫以人物為主,小說人物的配圖,或是日常生活中有趣的人,張愛玲都會將他們用畫筆記錄下來。

張愛玲手繪插畫《心經》里的許小寒和段綾卿

她善於用黑白分明的色塊來表現人物神態和光影變幻,初看之下顯得單調無趣,甚至技法拙劣。可細細品味便能體會其中韻味,甚至她用一幅圖畫便將這個人的經歷展現出來。除了畫人物,張愛玲還擅長設計服裝。她曾用英文給《二十世紀》投稿設計圖,憑藉著對時尚敏銳的嗅覺,創作出一批超前於民國品味的設計,編輯看後大加讚賞,希望能再次邀約。

張愛玲為《中國人的生活和時裝》繪的時裝圖

冰凍三尺非一日之寒,早在張侯府的日子,張愛玲便開始對插畫有了濃厚的興趣。張愛玲有個弟弟,生得十分乖巧可愛。小愛玲從小也有愛美之心,逮著機會便要給弟弟畫肖像。弟弟雖然不樂意,但還是一坐便幾個時辰。

待肖像畫完之後拿給僕人們看,各個都大讚大小姐人小才大,而對弟弟的樣貌只是輕描淡寫,一句帶過。弟弟心中難免不平衡,之後見到姐姐未完成的畫就拿起鉛筆在上面打上一個大叉。張愛玲在《私語》中回憶此事,用「力透紙背」來形容弟弟的嫉妒心。當時覺得十分心寒,可如今想想也只是小孩子的脾氣罷了。

張愛玲自畫像

等再大些,小愛玲進了學堂,對繪畫的熱情卻絲毫沒有退減。據她的中學老師回憶: 「她在教室里總是坐在末一排,不聽講,手裡的鉛筆則不停地在紙上劃著,彷彿是很用心地記筆記的樣子,可是實在她在畫教師的速寫。」

這個時期,張愛玲小小年紀便會寫會畫,以文才成名指日可待。

遍地花開

1940年,張愛玲以全區第一的成績通過了倫敦大學遠東地區的入學考試。然而當時英國突發戰亂,新生無法前往。於是母親帶著張愛玲到了香港大學就讀文科。在這裡,她認識了終生摯友炎櫻,她的天才夢也正式起航。

張愛玲港大學生證

張愛玲這樣描述炎櫻:「炎櫻她個子生得小而豐滿,時時有會發胖的危險。」炎櫻有印度血統,生性活潑樂觀,中文不精,但常常妙語驚人。張愛玲將她的話收集起來,組成了《炎櫻語錄》。之後炎櫻和姐姐開了一家服裝店,找愛玲來幫忙。張愛玲負責設計新款式和寫衣評,炎櫻負責上色和宣傳。就這樣,服裝店紅紅火火地開張了,《炎櫻衣譜》也應運而生。

一生鍾愛中式服裝的張愛玲

「Two armfuls is better than no armful(軟玉溫香抱滿懷)」

「炎櫻描寫一個女人頭髮的黑:『那種黑,是盲人的黑。』」

——摘自《炎櫻語錄》

「墨綠旗袍,雙大襟,周身略無鑲滾。桃花緞的直腳鈕,較普通的放大,長三寸左右。領口釘一隻,雙襟兩端各釘一隻。虛虛組成三角形的圖案,使人下頷顯得尖,因為心臟型的小臉是穆時英提倡的,還是一般人的理想。」

——摘自《炎櫻衣譜》

張愛玲與炎櫻

在香港的這段時間,繪畫設計方面張愛玲只是小有成就。真正令人心生敬佩的,是她在港以及回到上海時期的文學創作。張愛玲文風新奇大膽,善用視覺想像對人物場景加以摹寫,將自己對美學方面的認知,融合到自己的作品中。小說中的意象美而不妖,比喻修辭恰如其分並讓人耳目一新。

張愛玲《色戒》手稿

她善寫愛情悲劇,塑造的人物性格荒誕卻十分真實。她多產而作品又精良,天女散花般將自己的小說配以插圖投到上海各家雜誌社,博得一眾好評。就這樣,張愛玲的天才夢遍地開花,終得正果。

在投稿階段,她與《天地》的主辦編輯蘇青意趣相投並與之成為好友。張愛玲最為著名的《沉香屑》發表後引起了才子胡蘭成的注意,成了二人姻緣的紅線。

張愛玲與影星李香蘭

胡蘭成先以文識美人,後來賞了美人的插畫,才真真地拜倒在這位才女的石榴裙下。

那日胡蘭成偶然看到在《天地》刊登的《沉香屑》,對作者的文筆功底大為驚異,立刻打電話給友人柯靈,麻煩他約這位素未謀面的才女聊一聊。

青年張愛玲

當日張愛玲與胡蘭成聊得甚歡,當談到繪畫藝術時,張愛玲說自己從事繪畫多年,可真正的拿手好戲卻被小說搶了風頭。胡蘭成聽了立刻驚嘆:「你還會畫畫!」自從那時,胡蘭成便對眼前的女人,多了一份敬佩與愛慕。

充滿知性美的張愛玲

在和胡蘭成戀愛過程中,張愛玲文思泉湧佳作不斷。也難怪,有個無話不談的知己,靈感也如泉水一樣冒了出來。胡蘭成與張愛玲都愛賞畫。當時痴心於張愛玲的胡蘭成,對她的畫也不乏讚譽與評價。

張愛玲與胡蘭成

胡蘭成在《今生今世》里說張愛玲「煩惱於一切語言文字的貧乏。這使她寧願擇取古典的東西做材料,而以圖案畫的手法來表現。因為古典的東西離現實愈遠,她愈有創造美麗的幻想的自由,而圖案畫的手法愈抽象,也愈能放恣地發揮她的才氣,並且表現她對於美寄以宗教般的虔誠。」

「她曾經給我看過她在香港時的繪畫作品,把許多人形畫在一幅畫面上,有善於說話的女人,低眉順眼請示主人的女廚子,房東太太,舞女等等。她說是因為當時沒有紙,所以畫在一起的,但這樣的畫在一起,卻構成了古典的圖案。其中有一幅是一位朋友替她塗的青灰的顏色,她讚歎說:『這真如月光一般』,我看了果然是幽邃,靜寂得使人深思的。」

張愛玲為自己小說設計的封面

這般有見地的讚譽,不枉當時胡蘭成「江南才子」的美稱,也不怪張愛玲這一代才女願傾心於他了。

張愛玲以文字見著,對一些名家畫作的評論也不在少數。《天地》的編輯蘇青曾調侃常常逛畫廊的張愛玲:「以你這般對繪畫的痴迷,當真是上海的女畢加索了。」張愛玲笑笑不說話,轉頭又去專心致志地欣賞畫作了。

張愛玲手繪插畫《心經》里的許小寒和母親

張愛玲時常在報刊上發表自己對畫作的點評,語言甚是犀利獨到。評《蒙娜麗莎》:「我從前的學校教室里掛著一張《蒙娜麗莎》,義大利文藝復興時代的名畫。先生說:『注意那女人臉上的奇異的微笑。』的確是使人略感不安的美麗恍惚的笑,像是一刻也留它不住的,即使在我努力注意之際也滑了開去,使人無緣無故覺得失望。」

張愛玲給自己設計的旗袍

評塞尚風景畫:「風景畫里我最喜歡那張《破屋》,是中午的太陽下的一座白房子,有一隻獨眼樣的黑洞洞的窗;從屋頂上往下裂開一條大縫,房子像在那裡笑,一震一震,笑得要倒了。通到屋子的小路,已經看不大見了,四下里生著高高下下的草,在日光中極淡極淡,一片模糊。那哽咽的日色,使人想『長安古道音塵絕。音塵絕,西風殘照,漢家陵』。可是這裡並沒有巍峨的過去,有的只是中產階級的荒涼,更空虛的空虛。」

張愛玲手繪插畫 孟煙鸝的鞋

再評《白玉蘭》,印象最深刻的是那一句,說玉蘭開得碗口大,顏色白的有些透明,那種涼涼的感覺便襲來,像是楊貴妃牙痛時嘴裡含的玉魚,奢侈又清涼。

張愛玲畫筆下穿旗袍的女子

張愛玲畫筆下的東方美

這種對藝術有極其敏銳的眼光,又能將西洋畫從東方文化的視角來解讀的,除了她,又有誰呢?

隱身海外

就這樣,張愛玲聲名鵲起,一夜之間上海文壇似乎都被她霸佔了,同時也收穫了人生第一份愛情。有人說:「張愛玲真是寫盡了上海的悲歡離合。」這話一點不假。《萬象》《天地》找她約稿,自己出版小說集,散文集……張愛玲簡直寫瘋了!

張愛玲

然而正當她人生得意之時,卻得知自己心心念念的愛人胡蘭成,竟是個大漢奸!可她如今已深陷泥沼,對他恨也恨不起來。一個正處於事業愛情雙得意的女人,就這樣被推上了風口浪尖,在愛與道義之間進退兩難。

張愛玲《異鄉記》手稿

終於,1949年,胡蘭成從香港出逃,到日本東京避難。張愛玲也自知這段情再無可能,主動斷了聯繫,一心專攻文學。可禍不單行,這時張愛玲被批為文化漢奸,自解放以來文風也不跟大趨勢,被人們誤解為「美化漢奸」。

「在1945年出版的《文化漢奸罪惡史》中,張愛玲榜上有名;《金粉世家》、《啼笑因緣》的作者張恨水先生在重慶的報紙上刊文痛斥張愛玲自甘墮落」。於是張愛玲頂受不住國內的輿論壓力,以國內環境不適合創作為由,赴美定居。

張愛玲的美國移民「綠卡」

在美國,張愛玲深居簡出,素與外人不相往來,在此期間用英文創作了長篇小說《秧歌》,《赤地之戀》。雖然兩部小說得到美國人民的廣泛認可,但要論時代感、藝術性卻大不如前。即使身在國外,張愛玲也無法阻止國內「革命人士」的風言風語。有人大罵《傾城之戀》的白流蘇不守婦道,浪蕩痞子;有人指責《怨女》中的銀娣不知廉恥,令人作嘔;還有人……就這樣,張愛玲寫了半輩子的風花雪月,被世人一朝唾棄,還落了個漢奸的臭名。

可一代孤潔才女,又怎會因種種罵名自甘墮落?隱居美國這段時間,張愛玲幸得友人胡適的幫助,合作研習紅學。歷經十年,終於將研究成果出版,定名為《紅樓夢魘》,以對詩「綠蠟春猶卷,紅樓夢未完」開啟此書篇章。

《紅樓夢魘》考究細緻,主要通過幾種不同的抄本來探尋續寫者是否為高鶚,及對各個抄本的紕漏之處加以指正。總之《夢魘》一書為紅學的研究做出了巨大的貢獻。

張愛玲與第二任丈夫賴雅

可命運再次不給她喘息的機會。1967年,張愛玲的第二任配偶——賴雅,不幸因病去世。張愛玲本幻想與他共度晚年,在最後的歲月里求得一絲安寧,沒想到丈夫卻撒手人寰,獨留她一人在海外受苦。

晚年張愛玲的最後一張留影

張愛玲晚年孤身隱居美國,因為國內的政治原因資金被撤,生活沒有經濟來源的她,只得求助好友宋淇,向他尋求工作機會,以便維持溫飽生活。張愛玲在美國投入大量精力翻譯《海上花列傳》和考究紅樓夢,終因心力交瘁,於1995年9月8日,在洛杉磯的公寓里逝世。

張愛玲去世前兩個月給導演王家衛的信

當時正值中秋佳節,人人闔家歡樂的日子裡,張愛玲卻因為「莫須有」的罪名逝在美國。那晚的月亮也如同她在《金鎖記》中描寫的一般圓潤而又凄涼:「年輕的人想著三十年前的月亮該是銅錢大的一個紅黃的濕暈,像朵雲軒信箋上落了一滴淚珠,陳舊而迷糊。老年人回憶中的三十年前的月亮是歡愉的,比眼前的月亮大,圓,白;然而隔著三十年的辛苦路往回看,再好的月色也不免帶點凄涼。」

一代傑出的才女就這樣香消玉殞,「從塵土中開出的花」復歸塵土。

遠眺中的張愛玲

你說生活不過就是一個冷冷的姿勢,到死也不會有人看一眼。你說生命不過是一條華美的袍,可上面爬滿了虱子。夢想的花從海上開,到海外敗。外面的風大,一吹,人這一生就只剩個寫不完,畫不盡的繁華與悲涼。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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