雙廊：夢想在這裡開花

2012年去雙廊時，有人提醒我：那裡正大興土木，快變成了一個大工地。

大建客棧是真的，不過美景也是真的。

地處雲南，坐擁蒼山洱海，使雙廊成了一個全年無休的旅遊熱門地。接下來的那幾年，絡繹不絕的遊人簡直要將雙廊踏平了。

今年4月，因治理洱海污染，不堪重負的雙廊關停了數千家餐飲客棧。

雙廊終於迎來了屬於她自己的「假期」。

雙廊像極了心目中歸隱田園的理想勝地。陶淵明寫詩「採菊東籬下，悠然見南山」，而雙廊，不僅背靠蒼山，面前還多了一片洱海。一切美得像在夢裡。當我在洱海輕柔的微風中，做著歸隱田園的白日夢時，卻不經意地在這裡，遇見了最美的人兒，以及他們最美的夢想。

出發之前，一個朋友跟我說：去了雙廊，你會考慮提前退休的事情。就算在電話那頭，我都可以想像到他那種沉醉的神情，彷彿洱海的風吹到了廣州，又剛剛拂過他的面龐。

雙廊是大理洱海邊上的一個鎮，大理古城在洱海的東南角，雙廊則在西北角。從古城坐大巴到雙廊，是眼睛的一次美妙享受。蒼山在路的左邊，近得看得到山上的每一條深溝淺壑；洱海在右邊，陽光下微波漾著銀色的光芒。不是氣勢磅礴、波瀾壯闊的山海景觀，蒼山洱海展現的是另一種妙趣，蒼山近在咫尺，卻不逼仄，洱海不大不小，顯得溫潤，顯得親切。

這種小小的親切感一直在作祟。於是幾天之後，我和Nicky出現在雙廊鎮口的公路上，腳下是密集的白族村鎮，抬起眼皮，看到的是洱海那令人沉醉的藍。

阿丹和他的佳能500D

玉幾島的石板路在很多時候是有韻味的，凹凸不平，向每一位遊客訴說著古鎮的自然古樸。不過現在它正在瘋狂地虐待我的行李箱。

「你可以打電話給客棧的管家，他們會來接你。」阿丹善意地提醒。雙廊還有一個妙處，就在於它的小。用不了一天的時間，你就能走遍整個雙廊。在地小人少的地方，偶遇的幾率變得很高，大家抬頭不見低頭見。第一天在路上遇到一位廣州的女孩，後來不論我們走哪條路線，總能匪夷所思地遇見她。

就這樣，阿丹成了我們來到雙廊的第一位朋友。阿丹以前一定是一位背包客，一個人四處「流浪」。現在，他在玉幾島擺了個明信片攤位。他成天帶著一頂灰綠色的帽子，帽沿壓得低低的，如果不是他自己提起，他臉上曾被紫外線晒傷的印記會成功而又安靜地躲在帽沿的下面。

後來我發現，阿丹整個人就像他臉上的那些被曬過的印記，低調，卻真實。在常人看來需要超常勇氣和信念才會去做的事，從他嘴裡是那麼輕描淡寫地講出。

大概兩年前，一直在路上行走的阿丹想停下來，於是來到雙廊。阿丹不是一開始就賣明信片的，他不開客棧，也不搞那些文藝小清新的東西，他和其他所有來雙廊的外地人都不一樣。阿丹有一個小橡皮艇，還有一個漁網，最早的時候，他親自駕著小艇，在洱海捕魚。現在，橡皮艇和漁網都用爛了，至於以後，阿丹可能會在山上買塊地，種種地，養幾隻雞，「我只是想嘗試這樣的生存方式能否平衡。」阿丹說。

說實話，這段關於捕魚和種地的想像，瞬間將我對雙廊的幻想擊碎一地。「面朝大海，春暖花開」，很多人擁有詩情畫意的田園夢想，卻無法想像背後的「刀耕火種」，是多麼辛苦。

阿丹賣的明信片都是自己拍的。風景也好，人物也罷，全都和雙廊有關。鑒於幾天不斷偶遇的友情，我們最後很厚臉皮地從他那裡擄走了幾張明信片。他的裝備是一部佳能500D，性能不高，最近他給500D升級了一下，配了個二手的佳能紅圈鏡頭。阿丹對攝影已經到了痴迷的程度，或者更確切地說，他很享受用低配置的相機拍出超頂級效果的滿足感。那部500D的快門已經被他按下了30萬次，而據說明書，20萬次就可以報廢了。

阿丹的明信片攤佔據了玉幾島上一個絕好的位置。在那裡，他可以肆無忌憚地「偷拍」。攤位的右邊是一個拱門，天氣好的清晨和傍晚，陽光灑落，留下美妙的光影，阿丹就會「守株待兔」一般，任由穿梭的人「闖入」他的鏡頭。天真的孩童、慈祥的老婦、美麗的少女，在他的鏡頭下顯得溫暖平靜，散發著雙廊世外桃源般與世無爭的氣息。

陳陣和他的蒼山學堂

阿丹的建議是對的，我給客棧打了電話，很快就有兩個女孩過來，笑嘻嘻地幫我們拖行李。七拐八彎之後，來到落腳的雲客棧。

自從設計師趙青為著名舞蹈家楊麗萍設計了太陽宮之後，雙廊的建築就開始打破白族傳統的三坊一照壁的建築結構，無論從結構還是建築材料上，都往抽象、簡潔、大立面落地窗、無敵海景的方向發展了。

雲客棧建在洱海邊上，可以看到對面的南詔風情島。雲客棧有點像家，沒有正兒八經的大堂和服務台，取而代之的是廚房、書架、壁爐、可以慵懶窩著的沙發，以及可以曬太陽看海景的露台。從雲的海景房，可以看到漫天的雲朵自由地舒展，映在微波蕩漾的洱海，就像海里也有那麼一片雲，一片天。

陳陣說，雙廊最美的是雲和星空。遺憾的是，此行我們只見到了陰天的雲，璀璨的星空竟是這樣錯過了。

陳陣是雲客棧的主人。當年，厭倦了北京大都市的生活，陳陣帶著妻兒遊歷了中國的許多風景勝地。鼓浪嶼、陽朔、婺源，他們都曾住過，最後來到大理，來到雙廊，才終於找到了夢想中的退隱之地。「大理那理想國般的人文氛圍和四季如春的氣候讓我們動心，雙廊當年的靜美更是深深地吸引著我們」，陳陣這樣說。雲客棧本來是陳陣的家，後來來雲客棧的客人多了，也就變成了客人的家。

每一個從異鄉來到雙廊，並最終留下的，都是有故事的人。陳陣也不例外。而我最早知道他，卻是因為他的另一個身份——蒼山學堂的創辦人。

蒼山學堂效仿日本的巴學園和英國的夏山學校，讓孩子回歸自然，有幸福的童年。在天涯論壇上，還有蒼山學堂的成長日記，在那裡陳陣用充滿夢想的話語描述了這所夢想般的學校。於孩子而言，沒有作業，沒有考試，有自己的決定權，自由自在；於陳陣而言，對孩子沒有期望，沒有要求，只要孩子快樂地玩過童年。

後來我去拜訪陳陣的時候，見到一個名叫Apple的8歲小女孩。她的興趣是畫畫，於是陳陣就鼓勵她用自己的風格去畫，而不是進行專業而系統的畫畫培訓。「她還不識字，而且我們目前也沒有教她識字的想法」，在我們驚詫得眼珠子都快掉下來的時候，陳陣接著說，「她想學的時候自然會去學，而且一定學得非常快。」

自由如斯。「比起英國的夏山模式，日本的巴學園，我想我更徹底」。有一個關於曬太陽的故事，說漁夫天天在海邊曬太陽，商人賺夠錢後也到海邊曬太陽，那不如直接就去曬太陽。陳陣說，跟城市的金領相比，他們更願意做一個海邊的漁夫。

遺憾的是，此行我未能見到原先位於桃溪谷的蒼山學堂。因為與業主的一些問題，蒼山學堂改變了以前的形式，取而代之的是環球遊學。現在，陳陣已經在美國、西班牙等地建立了遊學基地。按陳陣的想法是「心懷天下，縱橫四海」，在美國學一兩年，然後是歐洲，比如巴塞羅那、巴黎和維也納，學習語言，也學習文化。當然，他雄心勃勃地要把遊學基地擴展至全球其他地方，比如非洲，比如南美洲。

楊興華和他的白族牆繪

楊興華是土生土長的白族人，是牆繪師。牆繪，顧名思義，就是給牆壁畫畫。白族建築的特色之一是「粉牆畫壁」，牆心粉白，用各種幾何圖形布置「花空」，在上面作花鳥、山水、書法等文人字畫，以寄主人性情。

在白族的牆繪藝人里，楊興華屬於年輕的一派，有熱情，敢於創新。他擅長國畫，卻也在學習油畫，並嘗試將油畫的風格也搬到牆上。包括其他類別，如裝飾工藝等，也會被融合在牆繪創作中。在楊興華看來，「老一輩民間藝人沒有做到的，就由我們80後90後的牆繪師來做。」

和我同行的Nicky正巧是美術科班出身，她的工筆畫作品引起了楊興華的興趣。兩個有共同點的人撞見的結果是，我們迅速地換了地點——楊興華帶我們去他的朋友家，那裡有他的牆繪大作以及存在電腦上的國畫及油畫作品。然後，他們進行了長久的關於繪畫的討論。

那天，楊興華剛參加完一個座談會，他把白族的牆繪師聚集在一起，準備舉行一個白族民間藝人畫展。在傳播白族牆繪工藝的事情上，楊興華身體力行。他自己說：「我是真的喜歡才堅持的，因為它差點把我餓死了。」然後笑了，這是守得雲開見月明之後的調侃。

而三四年前，楊興華卻經歷著最艱苦的一段時間。當時很多人改行不幹了，他堅持了下來。那時年紀太輕，沒人請，同時自己的作品怎麼也賣不出去。一切都令人絕望。「賣出的第一副畫是一隻老虎，當時在洋人街賣給一個外國人，250元。」在那段時間，楊興華還讀了《市場營銷》，開始拿著自己的作品進行自我營銷。這也是老一輩藝人不可能去做的事。

後來，熬過這段艱辛的日子，楊興華在這裡漸漸小有名氣，作品價錢也水漲船高。有一副月光下白族姑娘背影的國畫，被一位印度商人花9萬買走，價格連他自己都感到驚訝。

現在，楊興華正積極地去相關文化部門尋求舉辦畫展的支持。「我崇拜李小龍，最重要的原因是他有毅力把中國功夫傳播到世界，而我也希望像李小龍一樣把白族民間彩畫傳播到世界。」楊興華這樣說。

最美的夢

人來人往，來來去去，雙廊現在真的熱鬧多了。蒼山、洱海、古鎮，竟是這樣吸引著成千上萬的遊客。他們本是來看看山，看看海，卻有可能一不小心遇見自己內心深處的夢想，因為它就是自己所嚮往的生活——在一個風景宜人的地方做自己喜歡的事情。

「應該是都市人的田園夢想吧。」阿丹一語中的。臨水的休閑勝地，一切都往小資小調的方向發展。比如木棉甜品，碰到主人吃飯的時間，她一定不會放下飯碗給你弄；比如貓屋，主人收養了非常可愛的5隻貓；比如大名鼎鼎的人在旅途書吧，店主很酷地說書吧不需要宣傳，越清凈越好；比如那間蟲二，門口掛了「風月無邊」的書法，告訴你為什麼叫蟲二；比如海街的那間牛扒店，我們去了兩次都沒吃到牛扒……

小資小調得，連夢想都有了小情調的味道。這樣的小情調，一下擊中被都市折磨得半生不死的遊客的軟肋。就像我的朋友，恨不得馬上退休歸隱於此。

我順便幫他調查了一下他提前退休的可操作性。比如，在雙廊開間客棧，「面朝大海，春暖花開」。（註：2012年）市場租金一年至少15萬，同時必須一次性給足10年的租金，此外還有裝修或者重新建樓的資金，以及在租期內可能要承擔的各種各樣不可預知的風險。而兩年多前，租金不過4萬，更早以前，2萬足矣。

提前退休的夢就此打住。發夢果然是最簡單的事情。

不過很慶幸，此行雙廊，不是最美的天氣，卻遇見了最美的人，以及最美的夢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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