政商與政改（一）

作者介紹

閔中智，歷史愛好者，涉獵明史、晚清史及抗戰史，尤嗜太平天國戰爭及曾國藩研究。吊打過無數皇漢、鍵盤俠、小粉紅及愛國賊。這輩子都完不成的夢想是把自己買的書都看完。如果有友人提出關於歷史的問題，會十分樂意交流。

引子：黃花滿地綴珠璣 廣府人稱是故居

袁世凱未必是真小人，但康有為一定是個偽君子。

袁世凱的洪憲夢沒有醒，康有為就被革命黨人調到杭州工作。其下榻之處，原來的主人正是康有為的死對頭劉學詢，他的公產在1905年就被清政府沒收了。康有為住了一個月就徹底愛上這片地了，還在這修建自己的莊園「一天園」，直到1927年蔣介石的北伐軍進入杭州，康莊才「充公」。

當然，劉和康他倆都是廣東人了，從洪秀全到康有為，我也不知道影響近代中國的大人物為什麼都是廣東人，而且沒有例外都是混賬。

這個劉學詢，就是晚清大名鼎鼎的「賭王」——文可華國、富可敵國、妾可傾國。他是名滿廣東的大儒，他是慈禧身邊大紅人楊崇伊的門生。更是靠從事博彩行業發財。中國賭界可謂人才輩出，賭技精湛者如杜月笙，把賭場也視為自己的跳板。二戰時期日本海軍聯合艦隊司令山本五十六，曾經誇下海口天皇只要給他放一個月假，他就會給大日本皇軍贏回一艘軍艦。

不過我們的這位主角劉學詢，橫跨政、學、商三界，不可謂不牛。他與晚清政改又有什麼關係呢？從他的經歷，我們不難看出晚清政局轉型之艱難與阻力之大。且聽我一一道來。

左起：康有為 劉學詢 孫中山 三個廣東人

賭王開賭

劉學詢雖然與康有為不對付，後者還對他搞過刺殺，但劉學詢與孫中山是好的不得了。1895年，孫中山欲見李鴻章但被拒絕後搞的武裝暴動，就是劉學詢冒著被千刀萬剮的風險支持的。

但是同樣，劉學詢是慈禧太后親自提拔的二品官，更是李鴻章的得力幹將。李中堂赴京與列強談判前，他在廣州干兩廣總督那半年，強力度打黑就是劉學詢一手支持。而在煽動兩廣獨立勸李鴻章做「大總統」的，也是他劉學詢。而且我們可以負責任地說，沒有劉學詢的支持，李鴻章也不可能再次殺回北京政壇。

這人可真是黑白通吃。

劉學詢父親叫劉述庭。清政府建立了名為「肇興」的海外中資企業後，劉述庭被選中出掌。按理來說，如果不是馬上要窮死或者沉浮官場無人待見，是不可能走上博彩道路的。而劉學詢偏偏這樣做了——廣東「闈姓」賭博（要「歸功」與1885年在兩廣總督任上的張之洞，因為澳門的博彩業之發達實在讓清政府眼紅，所以不得不暗示張之洞恢復闈姓為「上策」，這也是死馬當活馬醫了。賭博的合法化，也是證明了清政府實在太缺錢）成功而獲得了1890-1896年的博彩經營權。

晚清重臣張之洞

這爺倆辦事太低調，資料少得使我們這些歷史愛好者頭疼。在買官賣官盛行的晚清，劉學詢是不愁沒有官做的，而博彩正是要求雄厚的背景和資產。官和錢，劉家可以說都不缺——所以，劉學詢投身博彩業，只有一種合理的解釋，就是想甩開膀子干一番「大事」。

就在1895年，廣東發生了一件大事，就是我們剛才提到的廣州暴動。

據後來的供詞看，這個「興中會」組織，打劫的目標是「闈姓」賭款。這次「興中會」的組織頭目成功逃脫，他叫孫文，就是後來大名鼎鼎的孫中山。這次暴動，史稱「第一次廣州起義」，這一年，孫文29歲。

這次由於軍械沒有及時送達而失敗的暴動，劉學詢在後來的回憶錄中稱自己早就知道——在1895年4月，孫文就去香港拜訪他，向他透露暴動計劃。也就在這一年年初，劉學詢為孫文設立的「農學會」贊助了一大筆錢。

種種跡象表明，劉學詢把孫文的秘密行動向清政府告密，不過，這一年劉學詢盡然落得個負債出逃的下場——廣東的賭博合法化後，經營博彩業的頭目需要「投效」——掙得就是你們的錢。因此劉學詢不得不出走香港，這下，可就被康有為盯上了。

康有為（1858-1927）

此前康有為來劉學詢屬下書院謀職，被劉學詢拒絕，理由是「我與名士不該是上下級關係」。康有為無奈，這才創辦萬木草堂。

1895年12月，康有為上疏彈劾江西道監察御史王鵬運，順帶捎上了孫文、劉學詢和湖廣總督譚鍾麟，稱孫文暴動而該總督沒有儘力鎮壓反而與欺壓百姓的賭王劉學詢相勾結。

為幫助劉學詢並推翻自己身上的職責，譚鍾麟只好將劉學詢革去功名。此番避重就輕被康有為發覺，於是康有為指責譚鍾麟(你應該猜到了，這個譚鍾麟就是民國湖湘大公子譚延闓的父親）受賄。這一番大戰，也就種下了劉康二人心中仇恨的種子。

譚延闓像 他與著名史學家陳寅恪的父親陳三立、戊戌六君子之一的譚嗣同並稱「湖湘三公子」

不過，劉學詢也不是吃素的，他開始準備「反擊」。無人可以望其項背的人緣發揮了巨大優勢——他與歷來的兩廣總督關係都不錯，破財消災嘛。

戊戌變法中的張之洞、劉學詢

1898年在中國發生的最大一件事就是戊戌變法，也就是民間稱的「百日維新」。我在這裡細講下張之洞、劉學詢與戊戌變法的關係（也是茅師海建的《戊戌變法的另面：張之洞檔案閱讀筆記》給我很大啟發）。

之前有人跟我「辯論」，說張之洞最起碼沒有像李鴻章那樣「結黨」——怎麼可能？我反問，「戊戌六君子有幾個是張之洞的人？」

沒錯，戊戌六君子中的楊銳和劉光第，就是張之洞在京城安排的「坐京」。換句話說就是眼線，將政治動向、皇帝和太后的最新情況彙報給他。

就在1898年的4月，楊銳以大學士徐桐的名義起草調張之洞進京的信函，並通過劉光第遞給徐桐（《張之洞檔案》記錄與張之洞無關，是楊銳主動為之）。其實這也是大勢所趨，因為甲午戰敗後李鴻章成為眾矢之的，恭親王奕?病重，只有張之洞和劉坤一這一類具有豐富政治經驗的地方大員能堪此「救國」重任。而這個徐桐，此時已經79歲高齡，他後來死於1900年八國聯軍侵華的戰亂。

就在張之洞丈二和尚摸不著頭腦之際，光緒的第二封調張之洞入京的電報就打過來了。這電報的語氣可沒那麼客氣。張之洞沒辦法，到達南京與劉坤一秘密會談後前往上海。茅師認為張之洞的狐疑完全合乎邏輯——畢竟是楊銳和楊深秀二人自作主張，與張之洞本人無關。

張之洞不願進京，他馬上給坐京拍電報，說自己赴京毫無意義，沒什麼事的話，兩三天後就回湖北了。但弔詭的是，坐京們集體回復「祈速回鄂」，這說明政局發生了巨大變化。而所有的材料都指出，阻止張之洞進京的是翁同龢。

翁同龢

作為兩代皇帝（同治、光緒）的老師，翁同龢的威望極高。而1898年6月11日光緒皇帝發布《明定國是詔》正式啟動戊戌變法，四天後翁同龢就被開缺回家。

恭親王臨死前，把光緒皇帝叫到跟前，說此人「心懷不軌」，意圖聯合「廣東舉人」（指康有為）「廢我軍機」——翁同龢實在不是什麼好人。

扯遠了。翁同龢被開缺，恭親王去世之後，張之洞也寫了著名的《勸學篇》與康有為劃清界限，但京城內依然沒有他可以填充的位子。坐京楊銳劉光第被殺後，劉學詢依然和榮祿的人保持著互動（後文細表劉學詢的關係網）。在戊戌政變後，可以說，榮祿為朝廷仍然維持改革做出了巨大的貢獻，幫助張之洞進入權力中樞也在情理之中，但此時的慈禧太后也看出張之洞的「書生氣質」而阻止其在京「更上一層樓」——她是真的被康有為嚇怕了。

戊戌政變後，康梁出逃海外，「胸懷大志」的劉學詢並沒有激動，種種跡象表明劉學詢對於政變是知情的。作為楊崇伊的門生，其與剛毅、慶親王、張蔭桓等人都有密切的交往。這時候的他，奉命要干票大的——刺殺康有為。

等著康劉二人的，是怎樣的命運？我們以後再說。

後期內容兩天後更新，敬請關注。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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