木命的情愫
越是不長樹的地方的人就越是愛樹,越是愛樹的人就越想在居住的地方種樹。
其實人類是離不開綠樹的,人類是生就的木命,因而具有綠的情愫。
我的家鄉坐落在天津渤海灣邊的一個漁村,那是無邊無際的鹽鹼荒窪,站在村口向四處眺望,呈現在眼前的是白花花的鹽鹼,海灘的窪地里長著黃蓿,地勢稍高些的地方長著苦蒿和稀稀拉拉的小草,偶爾看見幾棵又細又矮的蘆葦,像是沒奶的孩子一樣,那孱弱的身體在海風中搖曳,擔心它們隨時都會被刮折。耐鹽鹼的荊條,在我們的眼裡就算是荒灘上最壯觀的植物了,特別是三伏天綻放的小白花,彷彿在綠葉上鋪了一層雪,我以為這就是大樹了。後來聽大人們說,樹要比荊條高許多,樹冠像一把很大的綠傘。樹還分多少種,松樹、柏樹、槐樹、楊樹,數都數不過來,而結果的還有桃、李、杏、梨和棗樹等。我聽了,想起來我們村的東頭不是有個叫「棗樹底下」的村莊嗎?村名叫「棗樹底下」,那裡一定長著棗樹。於是,我曾經在一天的早晨,吃過早飯就往外跑,母親囑咐我別下大溝去洗澡,我們那裡的人都管游泳叫洗澡。我出了門就撒腿往東頭跑,跑到大窪被正在摟草的二哥看見,二哥是我的堂兄,比我大十多歲,問我去哪兒?我說去「棗樹底下」,他就覺得奇怪,問我去棗樹底下做啥?我說去看棗樹。他笑著跟我說,「棗樹底下」連根樹毛都沒有,我聽了,心中很是失望。
我渴望看見樹,連黑天撒囈掙都說要看樹。母親說我幾個月大的時候,她抱起我時看見爺爺種的一盆綠草(以後才知道是蘭草),兩個小眼珠就一直盯著看,躺在炕上淘氣哭鬧時,爺爺揪一片葉子在我眼前晃,我果然就不哭了,安靜地看著綠葉。我姥姥說我是木命,還是楊柳木,稀罕樹也是前世的緣分吧,我從小就有愛樹的情結。
我六歲的時候,終於看見了樹,而且還是好幾種樹木,有楊樹、榆樹、桑樹和柳樹,還在田野上看見了桃樹、杏樹和棗樹。那是我們家搬到樂亭縣的一個農村,記不準村名了,好像有柳樹兩個字。春天,我和村裡的孩子們一起爬樹捋榆錢兒、摘桑葚,去水渠邊看伸進水裡的柳枝,被春風吹拂著的柳條,吸引著小魚不時地躍出水面,去咬那嫩綠的柳芽。我還喜歡站在大楊樹下,出神地看著樹榦上的一隻隻眼睛,有的好像在笑,有的似乎正在生氣,非常神秘。打麥場邊上的那棵高高的白楊,在颳風的時候,又大又寬的綠葉嘩啦嘩啦地響著,就像村長講話時大傢伙給拍巴掌。
但是一年後,天津解放時我家就搬到了塘沽,塘沽雖然有全國最大的人工港——天津港,也有揚名海內外的紅三角純鹼,遼闊的長蘆塘沽鹽場生產著海鹽名牌——蘆鹽,還擁有頗具規模的造船廠和化工廠,好像什麼都有就是缺少綠色的樹木。塘沽也是在鹽鹼荒灘上建起來的,和我的家鄉一樣土地鹹得不長樹。要想看樹只能去當時的永利新村,永利新村的大院里長著很高的樹,聽說是分了新房的高級職員們一搬進來,就刨坑把鹹土挖出來再換甜土種上樹苗,因而才有了大樹。
長大後我到鹽灘去曬鹽,鹽灘上到處都是鹵坑鹽池,不僅沒有樹,甚至連一點綠色都沒有,只有場部的水井旁長著一棵很高的柳樹,那是因為水井附近土壤常年不缺甘甜的井水滋潤,所以那柳樹就長得很高很大綠樹成陰。春天鹽工們來到水井,他們看見從樹枝間鑽出來的嫩綠樹葉,驚喜地說:春天來了!天熱的時候,離場部近些的鹽工家屬們,都端著大鐵皮盆到水井旁來洗衣服,這時候,女人們銀鈴般的說笑聲,在廣袤的鹽灘上蕩漾。場部院里有一個用磚頭砌的花壇,花壇直徑有四五米,佔據了大院的中心,土壇是換了土的,是幹部們晚上用小推車,從十幾里外莊稼地邊沿上挖來的土,花壇里種著一棵柳樹還有葡萄架,四周種著五彩繽紛的草茉莉,夏天的一早一晚,大院里飄溢著醉人的芳香。鹽工們到場部來辦事時,不少人都在花壇邊上站著看一會兒,然後才戀戀不捨地離去。
我逐漸地感悟到,越是不長樹的地方的人就越是愛樹,越是愛樹的人就越想在居住的地方種樹。有的鹽工就試著在緊挨鹽溝的廚房跟前種樹,他們覺得做飯的廚工每天都把淘米和洗菜水潑在溝邊,那土地就被泡甜了,於是這片地便長出了小草,蝴蝶和蜻蜓也偶爾落在草葉上,他們先是嘗試著種點白菜、蘿蔔,居然長得還可以。當春天來臨,便小心翼翼地栽上樹苗,居然也鑽出了新芽,鹽工們驚喜萬分,然而沒過多久,小樹苗便打蔫了,枝枯葉落變成了一根根小木棍兒。
塘沽是退海之地,樹根往下扎時也像在鹽灘上種樹那樣,扎進土壤下面的樹根就被齁死了!人們也曾在塘沽的馬路兩旁種過樹,結果並不比鹽工們在鹽溝邊上種樹容易,第二年,馬路兩旁像是插了兩排電線杆子。人們就爭論不休,有的說:在這裡種樹是瞎子點燈——白費蠟!有的說:只要刨坑換土,樹不就長起來了嗎?區領導採納了後一種意見,下決心要把區里馬路兩旁綠化起來,領導的決心和帶頭作用,鼓舞了人們的信心,塘沽人開始在馬路兩旁換土種樹,成活下來的小樹被人們精心呵護,給它們澆水、剪枝,乾枯的樹就補栽,一次次、一回回,和鹹土地較上勁的塘沽人不屈不撓。於是,塘沽的馬路兩旁終於有了樹,樹冠真的像支起來的大綠傘,為來往的行人遮陽。
從前,塘沽人以為城市就是高樓大廈的代名詞,繁華就是城市的象徵,當高樓大廈不斷地在這個海濱城區聳立起來的時候,當繁華的街道兩旁寬大的櫥窗商品絢麗多彩,塘沽人總是覺得缺少點什麼。人們這才懂得沒有綠色的城市,充其量不過是一座水泥和鋼筋堆砌的世界,沒有樹的城市枯燥得非常乏味,人們甚至感到了高樓大廈的壓抑。因而,人們還得努力讓自己的家園儘快綠起來。當開發者們在荒涼孤寂的鹹土地上,蓋起寬闊的廠房和建造高樓大廈時,並沒有忘記要在這片白花花的鹽鹼地上栽草種樹!
多年之後,這片土地越來越綠了,蒼松翠柏枝繁葉茂,綠得令人心曠神怡。我曾一次又一次在綠陰下行走,卻總是看不夠滿眼新綠。陶醉在萬木吐翠叢中的我,竟然陷入了美妙的遐想:不久的將來,當人們乘坐飛機俯瞰這座北方海濱城市時,眼前一定會出現兩個海,一個是波濤起伏的蔚藍的大海,另一個便是鬱鬱蔥蔥的綠海,在樹陰下面行駛的汽車,就彷彿是在綠色海洋中游弋的潛艇。
當我看見人們悠閑地在樹下散步的時候,看見坐在輪椅上的老人被兒女們推著,不時要停下來對著一棵樹、一叢花,看上好半天的時候,我不禁想起:其實人類是離不開綠樹的,人類是生就的木命,因而具有綠的情愫。
(刊於2017年9月14日《天津日報·文藝周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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