雨天里的菜肴
雨天里的菜肴
一
我一直特別喜歡淅瀝瀝濕漉漉綠油油的雨天，因為雨天里除了空氣清新清涼舒適景色秀美外，還有雨天里的飯桌上總有意外的驚喜，雖然這種驚喜常常包含著貧窮的無奈，卻仍然那麼的溫馨，滿足和幸福。
我家鄉的小山包上原來長滿了樹木竹子，鬱鬱蔥蔥密密叢叢地橫亘在冷水河邊，夏天的樹林里偶爾生長著露水菌，刷把菌，假如零星小雨到來，那些野生的菌類喜氣洋洋地鑽出地面，多如漫天的星星。一旦瓢潑大雨來到，草叢裡，樹根下，石頭縫裡的那些野菌們比比皆是。
大雨天歇工的爸爸在這個時候，會領著我這個瘦小的丫頭背著大背篼去樹林里撿菌子，我太小，背不動那濕重的蓑衣，爸爸也不背，父女兩冒雨進了樹林。爸爸自幼家貧，夏天家總是撿菌子充當食物，所以爸爸當然知道什麼菌可以吃，什麼菌有毒。
我興奮地穿梭在密林里，每每看見了一大團菌子，總會大聲呼叫爸爸，問他這樣的菌子有沒有毒，爸爸老誇我眼勁好，那麼隱秘生長的菌子我都看得見。爸爸說菌子太多了吃不完，留著等它們發小菌子，要不然以後就沒有菌子了，他說只撿那些特別鮮嫩可口的菌子夠吃一頓就好。爸爸看見我一臉的失望，就說那我們去撿兩條魚吧。我立刻歡呼起來。
爸爸帶我來到一個挨溝的小山窩邊，平日里我常常在這裡一邊放牛，一邊在石頭上抓子兒或者睡覺，小山窩其實只有一床曬墊大小，現在就有很多的山水彙集成了一個臨時的小水塘。山水嘩嘩地流淌，爸爸叫我將菌子倒在石頭上，把背篼安放在水塘的下水口，他說魚有溯水性，這水塘里肯定有很多的魚。
我看見爸爸用一根樹條，在水面上忽一拍擊，塘里的魚們亂竄起來，紛紛鑽進了我的背篼，滿滿一背篼的魚啊，活蹦亂跳的，我也蹦跳歡呼著。爸爸只在背篼里撿了兩條又肥又大的鯉魚，說我們吃多少拿多少，別亂拉命債，就把魚們全放進了水流湍急的圍山溝里。
這天中午，媽媽很大方地煮了一鍋的白米乾飯，爸爸剝了幾個大蒜，洗一塊生薑，也很大方地放了一兩菜油，待菜油冒煙，放進了辣椒醬，然後倒一大盆菌子翻炒起來。淡紫色的炊煙在白茫茫的雨霧裡冉冉升起，鮮美的味道瀰漫在屋子裡。我和弟弟們太渴望這些味蕾上的安慰，鬧騰不亦，大黑狗也歡喜無比地加入我們的嬉鬧中。它今天有肉吃了！
菌子起鍋了，爸爸小心翼翼地滴了幾滴醬油，還放了蔥花。我們和黑狗都使勁地吞著口水，爸爸夾了幾筷子塞進我們嘴裡，就像老鳥餵食小鳥那樣，弟弟和黑狗心滿意足一鬨而散。我自告奮勇地給爸爸燒火，其實我想討得更多的美味，也想看看我爸爸是怎樣煮那兩條大魚的。爸爸也很奢侈放了一兩菜油進過，冒油煙時，叫我把火焙著，待油溫稍降，五斤重的兩條鯉魚躺進滾油翻炸起來，待魚的兩面都炸成了淡黃色時，爸爸仍然放辣椒醬炒了一下，輕輕地把泡菜和姜覆蓋在魚的身上，爸爸用了很多的泡蘿蔔，然後放水淹住了魚和菜。
爸爸給我夾了一筷子菌子後，叫我小火慢燉，就去撓弟弟們癢去了。
菜香飄滿了每個人的鼻孔，飄滿了茅屋，飄滿天地間。爸爸說「開船了！」——吃飯了，我們狼吞虎咽起來。弟弟說要是每天都可以吃這樣的飯菜的話，那多安逸呢！爸爸就說今天的菜已經把這個月的菜油用光了，可能我們要吃一個月的泡菜了。不過下一次下大雨時，一定做點好吃的。我們就說只要能夠吃煮菌子燒鯉魚，兩個月不炒菜我們也願意等。
在吃泡菜的日子裡，我們祈求老天再次下大雨，只要下大雨，爸爸就給我們做好吃的。舌蕾上的美味，是老天的恩賜，更是貧窮的父母許給孩子們奢侈的諾言。現在的家鄉已經沒有了茅屋，沒有了樹林，沒有了圍山溝，沒有了菌子，沒有了溯水上山的大鯉魚。但是，味蕾上的美味猶如一縷縷鄉愁，時時縈繞腦海中。
二
上天似乎很眷顧孩子的願望，墨黑色的雲層越積越厚，低低地壓在天地間。天氣越來越悶熱，我們的心裡特別的清爽，因為我們要有口福啦。狂風暴雨，電閃雷鳴任性妄為在天地間，刷拉拉轟隆隆噼里啪啦響徹了整個黑夜，我們在清涼的的蚊帳里沉酣入夢，夢裡有藍瑩瑩的天空，綠油油的青草，美艷艷的鮮花…..
歇工的爸爸早早就起床做飯了，媽媽在懶床，炊煙倒冒進我們的睡屋，有點嗆人。爸爸跑來看見他一床的髒兮兮圓乎乎豬一般的兒女，忍不住撓痒痒起來，我們嘻哈成一團。又是苕片子稀飯，弟弟堅決不吃那黑乎乎稀湯寡水的飯，爸爸就安慰著說，先吃幾口，一會我去給你們找好吃的。弟弟留著空肚子晌午好裝大餐，勉強扒幾口就催著爸爸出門找吃的。我也趕忙跑去湊熱鬧。
房屋後面的池塘中央小土丘上種有稻穀，正在控苗放水，一夜的暴雨快要張滿池子。池子邊緣有很多洞眼，洞眼旁邊還有很多的螺獅蚌殼，爸爸告訴我們，天氣太熱，螺獅和蚌殼要浮在水面上換氣，那些洞眼是黃鱔出洞口和入洞口，出洞口是呼吸口，要冒泡的。爸爸在農閑時編了一個葫蘆樣的竹笆簍，他叫弟弟將笆簍口扣在有泡的呼吸口上，然後爸爸在另外一個地方找到進洞口，使勁幾慫，我們就看見黃鱔一下鑽進了笆簍。弟弟將黃鱔倒進我的瓶子樣的笆簍，還撿了幾個大螺獅大蚌殼，然後又按照爸爸教的方法，將笆簍放在呼吸口上，還是爸爸找入口。看見黃燦燦的鱔魚鑽進笆簍，我也跟著爬在池水邊撿螺獅蚌殼，也叫弟弟扣在冒泡的洞口，然後去找入口，當然我常常找錯地方，並沒有收穫，但是雨水裡的嬉鬧還是很愉快的。我們不擔心今天的午飯了，聰明的爸爸逮的鱔魚裝滿了我的笆簍。後來爸爸只撿了一些螺獅蚌殼就說回家煮飯了。
大雨一直在下著，我們也一直在雨中忙著準備我們的美味佳肴，媽媽和小弟在家剝蒜，煮飯。爸爸並沒有將黃鱔的骨頭剔掉，說是免得我們豬八戒吃人蔘果狼吞虎咽，還是酸菜煮的。蚌殼肉和螺獅肉就在開水裡淖掉水分，然後放點菜油，將辣椒醬和老薑炒香，倒進肉，再次翻炒掉水分，才注入清水扣蓋燜燒了很久，鍋蓋是蓋不住騰騰而出的白煙，白煙里濃郁鮮香老往鼻孔里鑽，我和弟弟貪婪地吸那白煙，爸爸在鍋邊貼了饃饃，所以白煙里還有麥粉的香味。螺獅肉和蚌殼肉里沒有放菜，只是起鍋時放點蔥花，香香的，脆脆的，精精的螺獅肉是我們的最愛。
準備飯菜的過程是一種享受，看著豬一樣的兒女們狼吞虎咽吃飯是一種享受，爸爸似乎很享受這樣的過程，他不餓，忙著給我們夾菜或者給我們舀米湯，怕我們噎著。
我們摟著圓滾滾的肚子嬉笑在風雨里，期盼著下一個雨天的來臨。
我一直喜歡雨天的，這裡有潔凈的世界，可口的飯菜，質樸的愛意。
三
雨一直豐潤著我的夢，我的夢也因為雨的陪伴而美妙，在夢裡，爸爸媽媽和我和弟弟嬉笑打鬧在廣闊的草地里，爸爸給媽媽做了一個花花綠綠的大風箏，我媽就喜歡花花綠綠的顏色，我和媽媽放風箏，弟弟們鑽在爸爸的懷裡撓痒痒。我們的肚皮都是圓圓的……
爸爸是捏著我的鼻子和嘴巴把我憋醒的，我一翻身就騎在爸爸的脖子上，叫著弟弟們說今天是雨天，該吃好的了。弟弟們也馬上翻身吊在爸爸身上，鼴鼠背子一樣的爸爸將他的一堆兒女背到堂屋裡，說要是天上下油多好的，就會弄出來好多好吃的呢。我們都失望了，唉聲嘆氣起來。
爸爸不忍心我們的失望，便說吃了飯我就去整吃的。大家又雀躍地喝了半碗黑苕片子稀飯。看見爸爸出門，都一溜煙跟著。爸爸說只讓我和大弟去幫忙，怕小弟被水沖跑了，何況小弟怕冷，濕了衣服沒有替換的，大弟弟一直都沒有衣服穿，整個春夏都光著身，我有一套換洗的衣服的，那是一個老師看我能像唱歌一樣背完一本語文書，努力勸說父母讓我進校讀書，父母猶豫時，老師便送一套衣服行賄父母。所以我在雨天出行有優越權。
我和大弟愉快地去拿傢伙，爸爸說什麼都不帶，他拿了一把砍刀就吆喝我們出門了。我們在涼悠悠的雨天里再次鑽進了林子，爸爸砍下一根小竹子，宰斷成幾截，剖開成片，然後再砍一根小竹子，剖成了細小的篾條，將篾片編排成席子一樣叫梁件的東西。爸爸後來砍了一根堅硬厚實的蘭竹，砍成兩截，叫我們拿著。
我們在圍山溝邊尋找一個有水勢落差的地方，爸爸將蘭竹橫在溝上，將蘭竹的另一半一分為三，豎在橫杆上，像個「山」，插進瀑布的根腳下，將梁件像鋪席子一樣鋪在「山」字樣的竹欄上，有點像現在鐵制篩沙網。流水像浪趕沙一般流在接魚的梁件上，匆匆而來，匆匆而去，留下了水草魚蝦，我和弟弟拍手喚叫起來，和梁件上的魚一樣亂蹦亂跳。光滑的泥鰍，亂蹦的蝦子，驚慌的魚們，在沒有水的梁件上亂鑽，泥鰍因為沒有水也可暫時生存，它們常常翻過梁件，逃進水裡，爸爸並不在意。大雨一直在下，大大小小的魚們下雨般地落在梁件上，鯉魚，草魚，鯽魚，鰱魚，泥鰍和蝦，都在水和草里亂鑽亂跳。爸爸跳進水裡，扶著蘭竹竿，卷席子一樣捲起來梁件。三個人吃力地拖起梁件到平地，然後慢慢地一層一層打開撿取。
爸爸只撿了七八條又大又肥的鯽魚，用篾條串起來給我提著，然後就將那些魚蝦倒進湍急的水裡，包括那些兩斤多的大鯉魚，大草魚。巧婦難為無米之炊，我相信貧窮的無奈里有著爸爸節約的善舉和善意。我家屋後有一個小土包，土包周圍都是空地，爸爸在跨土的一側，種了一排小香蔥，我常常會給香蔥放一捧草灰，向陽又透氣，香蔥瘋狂生長，像茅草一樣，才沒被當成資本主義尾巴給生產隊割掉。爸爸偷偷載的蒜，我也是常常放灰讓它長成茅草一樣。
現在我們就站在茅草般的菜旁，爸爸輕輕提起幾窩香蔥，在池塘里盪了盪，白生生嫩水水青幽幽的，我搶著聞那香味。鯽魚雖然只有七八條，也有五六斤重的，爸爸清理了魚鱗魚鰓魚腹，摸了點鹽，放了薑片和蔥，擱大瓷盆蒸起來。和大弟都擠著燒火取暖，爸爸換衣服後就把香蔥切細，放鹽拌了幾下，再剝了幾個蒜，又拿了幾塊老薑，颳去皮，將蒜和姜放進石臼窩裡，杵細，和細蔥拌在一起，放了幾滴醬油。等鯽魚蒸好後，爸爸將蔥蒜姜漬出來的汁水瀝在魚身上，魚的鮮香就飄進每個人的鼻孔里。就著白米飯，蔥拌姜蒜讓我食指大開，它是我認為世間最美味的飯菜。這頓飯菜沒有半點油，卻是那麼的鮮美無比。
潺亭水歌，本名李富燕 女，1972年出生，農民，中專文化，喜歡看書寫字，2008年5.12地震開始寫小說，散文約15萬字。在縣市及外地雜誌發表幾十篇，痴心不減，希望能有進益。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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