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音樂起源之謎(三):音樂才能的遺傳基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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作者介紹

王天燕,中國科學院深圳先進技術研究院,工程師。2012年碩士畢業於清華大學生物系,主要研究興趣為:癌症的生物標誌(Cancer Biomarkers)、生物音樂學(Biomusicology)、進化音樂學(Evolutionary Musicology)等。2015年發表音樂起源的「節奏適應假說」,試圖從生物學角度揭開人類音樂才能的起源及進化之謎。文章已獲得包括《中國科學基金》、《中國科學院院刊》、《中國科學報》、Asian Scientist(新加坡)、Le Temps(瑞士)等期刊或媒體的報道。《音樂起源之謎》系列科普文章共十篇,首發於「科學網」,在徵得作者同意後轉發於此。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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前言:我在上一節《音樂起源之謎(二)——音樂的「文化起源」VS 「生物起源」》的末尾提到,音樂如果是自然選擇的結果,那麼音樂才能將會有可遺傳的特質,當然也會有相應的基因基礎。這一節我將從行為、認知以及基因水平,簡單介紹音樂才能的遺傳基礎。會講到雙胞胎實驗、五音不全、音樂快感缺乏症、動物的類音樂才能等。

雙胞胎實驗

雙胞胎有同卵和異卵之分,同卵雙胞胎(monozygotic)由一個受精卵發育而成(圖1,A左),共享一個胎盤,具有相同的基因,長相極其相似,很難分辨;異卵雙胞胎(dizygotic)則由兩個受精卵分別發育而成(圖1,A右),各自有獨立的胎盤,基因差別較大,不但長相各異,甚至連性別都可能不一樣(龍鳳胎)。雙胞胎一般在同樣的家庭和社會環境中成長,教育、文化等外部因素高度一致,如果某項才能具有遺傳基礎,那麼同卵雙胞胎之間的相似性應該大於異卵雙胞胎。

圖1.雙胞胎實驗表明人類對音高的認知具有遺傳基礎。A.同卵雙胞胎(monozygotic)和異卵雙胞胎(dizygotic)的區別(圖片來源:維基百科「Twin」詞條):同卵雙胞胎由同一個受精卵發育而來,具有相同的基因;而異卵雙胞胎由不同的兩個受精卵分別發育而來,基因大不相同。B.走調實驗(Distorted Tunes Test,DTT)(Cuddy, 2005),先給受試者播放一段標準旋律,然後播放一段經過改動或未經改動的旋律,讓其判斷兩段旋律的異同,以此考察受試者對音高的認知能力。

基於上述考慮,Drayna等人做了一個雙胞胎實驗,以研究人類對音高的感知能力與遺傳因素之間的相關性(Drayna, 2001)。實驗對象為136對同卵雙胞胎和148對異卵雙胞胎,這些雙胞胎全為女性,這樣可以進一步消除性別差異對實驗結果可能造成的影響。研究人員對這些雙胞胎進行「走調測驗(Distorted Tunes Test,DTT)」,讓她們判斷一些流行歌曲的旋律是否存在走調的情況(圖1,B)。結果表明,同卵雙胞胎之間的得分相關性為0.67,而異卵雙胞胎為0.44。說明人們認知音高的能力具有遺傳基礎,該結果發表於2001年的《科學》。

「五音不全」與「樂盲」

說到走調,生活中有些人常常唱歌不著調,俗稱「五音不全」。中國古代採用五聲音階「宮、商、角、徵、羽」,對應「哆、來、咪、索、拉」五個唱名。由黃沾作曲的《滄海一聲笑》就是這五個音組成的,五個音按順序顛來倒去,表現了一番江湖氣概。剛好生活中有些人樂感不強,唱歌不在調上,所以我們稱之「五音不全」。五音不全可能是因為後天較少接觸音樂,或者缺乏音樂訓練。如果在從小接觸音樂而且不乏訓練的情況下,還存在五音不全,那可能就屬於「樂盲(amusia)」(圖2,A、B)。國內常把「amusia」譯作「失歌症」,我本人更傾向於譯成「樂盲」,借用色盲的概念。樂盲又分為「獲得性樂盲(acquired amusia)」和「先天性樂盲(congenital amusia)」,前者由後天的腦損傷造成的,後者是天生的。

F. Gall在1825年提出,大腦的某個特定區域存在一個「音樂器官(musical organ)」,如果該區域受到損傷,可能會影響人的音樂才能(Alossa and Castelli, 2009)。1865年,Jean-Baptiste Bouillaud首次描述了一系列因腦損傷而導致的音樂能力喪失案例。1890年前後,德國醫師兼解剖學家August Knoblauch首次提出了一個音樂認知模型,並且創造了「amusia」這個詞用以描述音樂才能不足的癥狀(Johnson and Graziano, 2003)。這種因為後天的腦損傷而導致的音樂才能喪失,即獲得性樂盲。獲得性樂盲的存在表明,人的音樂才能,確實和大腦里某些特定區域相關,具有生理基礎。

就在Drayna等人雙胞胎實驗發表的第二年,也就是2002年,來自加拿大蒙特利爾大學的Peretz等人首次對先天性樂盲進行了報道。他們報道了一位叫做Monica的中年婦女,在識別旋律的音高變化時具有嚴重的缺陷,而她的聽力、智力、記憶和語言能力都很正常,這種不足是先天的(Peretz et al., 2002)。進一步研究表明,樂盲在人群中所佔比例約為4%(Peretz et al., 2003)。而且樂盲具有可遺傳性(圖2,C),在樂盲先證者的一級親屬(父母、子女、兄弟姐妹)中有39%的人具有音樂認知缺陷,而這一比例在對照家庭中僅為3%(Peretz et al., 2007)。

圖2.先天樂盲(congenital amusia)及其遺傳基礎。A.絕大部分人具有健全的音樂才能,能夠認知和享受音樂(圖片來源:網路);B.而極少部分人在識別音樂的節奏或音高時存在不足(圖片來源:網路),這種不足是先天的;C.先天樂盲具有可遺傳性,在樂盲先證者的一級親屬(父母、子女,以及兄弟姐妹)中有39%的人具有音樂認知缺陷,這一比例在對照家庭中僅為3%(Peretz et al., 2007)。

色盲分紅、綠、藍等類型,樂盲也分「音高盲(pitch deaf amusia)」和「節拍盲(beat deaf amusia)」(在《音樂起源之謎(一)》里我把這兩個詞分別譯作「音高樂盲」和「節拍樂盲」,後來想了想,乾脆省掉「樂」字更簡潔,便於同行間口頭和書面交流)。音樂的旋律是一條時間線上一系列音高的節奏排列(Cariani and Micheyl, 2012),所以音高和節奏是音樂的兩個基本元素(Platel et al., 1997;Krumhansl, 2000;Trainor and Unrau, 2012)。

顧名思義,音高盲是指一部分人在旋律的音高辨識上存在不足,這是最普遍的樂盲類型。研究表明,雖然音高盲不能很好的辨識音高,但是在音樂節奏的把握上卻表現正常(Phillips-Silver et al., 2013)。類似的,節拍盲的人群在節拍感知上存在缺陷(Phillips-Silver et al., 2011;Palmer et al., 2014)。表明人腦對音高和節拍的認知有相對獨立的過程。

樂盲人群對音樂的認知存在不足,唱歌也會跑調,通常不是通過旋律,而是通過歌詞來辨識一首熟知的歌曲。也許有人迫不及待想知道自己是不是樂盲,雖然音樂認知領域有比較專業的檢測方案,不過可以通過兩個小例子大概試一下。87版西遊記里有《女兒情》和《相見難別亦難》兩首歌,兩者歌詞不同,旋律相同。樂盲者一般不能辨別它們具有相同的旋律,而只能通過歌詞判斷它們是兩首不同的歌。另外,打開86版《紅樓夢》第二十四集「壽怡紅群芳開夜宴」,調到約第三分半鐘,聽聽群芳入席就座的背景樂,然後再去聽聽《晴雯歌》,同樣,樂盲者一般不能判斷它們屬於同一旋律。

音樂才能固然離不開先天的資質,不過也和後天對音樂的接觸和訓練有很大關係。所以,就算我們在上面兩個例子里表現不佳,也不能說明我們就是樂盲。再者,就算我們是樂盲也沒什麼大不了的,因為樂盲人群在語言、智力等方面都是正常的。樂盲無非對生活會有一點小影響,不過可以破:少去KTV,去了的話盡量跟人合唱,獨唱的話一定要把歌詞大聲喊出來,別哼,一哼就壞了。

另外,我不希望在科普「樂盲」這個概念的時候,給樂盲人群帶來可能的社會歧視或心理壓力。這裡借用那個雖然老套,卻富含哲理的小故事結束對樂盲的討論:小黑羊夾雜在一群小白羊里,深受農夫歧視,一天,鵝毛大雪,羊群迷失,農夫極目遠眺,遠處那個小黑點令他喜出望外的同時,也使他無地自容。

音樂快感缺乏症

眾所周知,音樂能給人帶來快感。2000年前後,加拿大麥吉爾大學的Blood和Zatorre等人發現,動聽的音樂能夠像食物、性、毒品一樣,觸發中腦緣的獎賞系統,從而給人帶來強烈的快感(Blood et al.,1999;Blood and Zatorre, 2001)。這一發現可以解釋為什麼人們會喜歡聽音樂,不過凡事皆有例外。2014年,Mas-Herrero和Zatorre等人又發現一種新的音樂缺陷——音樂快感缺乏症(musical anhedonia)。與樂盲人群不同,音樂快感缺乏者對音高和節奏具有正常的認知能力,對食物、性、金錢等能產生快感,但是對音樂缺乏快感(Mas-Herrero et al., 2014)。音樂對大腦獎賞系統的觸發以及音樂快感缺乏症的研究表明:一方面,音樂能像食物、性、毒品、金錢一樣給人帶來快感;另一方面,相較食物、性等,音樂觸發大腦獎賞系統的路徑似乎具有特異性。

音樂才能的基因基礎

通過行為和認知水平的研究,科學家認識到音樂才能具有遺傳基礎。目前對音樂才能基因水平的研究相對較少,不過近年正在興起。去年澳大利亞墨爾本大學的Yiting Tan等寫了一篇綜述——《音樂才能的遺傳基礎》(Tan et al., 2014)。該綜述對與音樂才能相關的基因研究作了一個比較全面的介紹。研究表明,第4號染色體上的一些基因位點與歌唱和音樂感知相關;第8號染色體上的一些位點和絕對音高感知相關;第12號染色體上的AVPR1A基因和音樂感知、音樂記憶相關;17號染色體上的SLC6A4基因和音樂記憶、合唱相關(Tan et al., 2014)。目前該領域的研究正日益增多並日趨成熟,相信未來幾十年音樂才能的基因研究將會是個熱點。

動物的類音樂才能

如果音樂才能是進化的產物,除了應該具有遺傳基礎外,在非人類物種上也應該或多或少找到一些類似現象。研究表明,某些物種,如金絲雀、駝背鯨、白臂猿等,具有「歌唱」的才能(Payne, 2000;Gray et al., 2001;Hauser and McDermott, 2003)。另外,鯨魚和鳥類的「歌聲」跟人類的聲樂具有類似的結構(Gray et al.,2001;Bolhuis et al., 2010)。最新研究還揭示,隱夜鶇(Catharus guttatus)歌聲中基於泛音的音高結構和人類音樂的音階結構相似(Doolittle et al., 2014);另外,相對於寂靜無聲,黑猩猩(Pan troglodytes)更喜歡非洲和印度音樂(Mingle et al., 2014)。上述例子說明某些動物享有和人類相似的音樂特徵和音樂才能,所以,以後再說「對牛彈琴」時得小心點。

音樂和舞蹈從來都是一對雙胞胎,彼此往往伴隨出現,從「載歌載舞、能歌善舞、歌舞昇平」等成語可見一斑。就算沒有舞蹈,人們也常常會伴隨著音樂發生一些同步化動作,諸如點頭、晃腳、打節拍等。這種隨著音樂節奏進行的同步化動作,叫做"感覺運動同步化(sensorimotor synchronization,SMS)"(Repp, 2005;Repp and Su, 2013)。除了人類,近年發現鸚鵡(Patel et al.,2009;Schachner et al., 2009)和海獅(Cook et al., 2013)也有這種能力。

圖3.鸚鵡和海獅能跟著音樂節奏舞動身體。A.一隻名字雪球的葵花鳳頭鸚鵡(Cacatua galerita eleonora),它可以跟著后街男孩以及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節拍,晃動腦袋和踏腳(Patel et al., 2009);B.Cook和他的加利福尼亞海獅(Zalophus californianus)(圖片來源:網路),這隻海獅經過Cook訓練,能隨著音樂節奏舞動身體(Cook et al., 2013)。

上圖(圖3,A)是一隻12歲的雄性葵花鳳頭鸚鵡(Cacatua galeritaeleonora),名叫雪球,它可以跟著后街男孩以及邁克爾?傑克遜的音樂節拍點頭和踏腳(Patel et al., 2009)。另外,Cook等發現,一隻加利福尼亞海獅(Zalophus californianus)也可以隨著音樂節奏晃動身體(Cook et al., 2013)。

以上兩個例子表明,SMS並非人類專有,某些動物也能跟著音樂的節奏做出同步化動作。有人可能會說,這是人為訓練的結果,不足為奇。那隻海獅的確是Cook等訓練的,不過「雪球」對音樂的SMS行為據說是自然發生的。個人認為沒有必要爭論這個點,人類的一些音樂才能不照樣需要專業訓練嗎?這兩個例子的主要意義在於,揭示了動物具有感知音樂節奏和輸出節奏運動的能力,這種行為或許可以通過後天訓練,但是完成這一行為所必須的感覺、運動系統及相關神經系統是天生的。動物的類音樂才能支持人類的音樂才能由進化獲得。

綜上所述,雙胞胎實驗、樂盲現象、音樂快感缺乏症、音樂才能的基因基礎、動物的類音樂才能等,說明音樂才能很可能就像達爾文所言,是一項經過自然選擇的進化產物。那麼接下來需要回答的問題是:音樂才能是怎麼起源和進化的?音樂才能的選擇壓是什麼?目前已有一些相關的假說,諸如「性選擇」、「增強母嬰聯繫」、「增加社會凝聚力」等,用來解釋音樂的進化意義。這些假說都有一定的道理,不過也各有缺點,下一節我會逐一介紹。

下期預告

音樂起源之謎(四):音樂起源的性選擇假說及其不足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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