強說《璇璣圖》與天文之關聯

I 緣起：你能談談這點嗎？

三個多月前，一個陌生人士通過朋友的推薦，在微信上聯繫到我，表示他們打算拍攝一部有關《璇璣圖》的紀錄片，希望記錄中國不同領域的女性對《璇璣圖》的看法，包括文學、天文學等。關於天文學方面的介紹，他們找到了我。我蒙圈了，因為自己對《璇璣圖》的了解幾乎為零，只是看過百度上的圖片，況且自己也沒有鑽研過天文學史，因此不適合當做採訪對象。當然，直接拒絕不太好，於是我說，我會幫你再物色一位合適的老師。她強調，一定要女性天文學者。

我先諮詢了具有多年科普經驗的樊老師，她說會考慮下。一段時間後，她告知我，她不願意參加，因為她認為自己不是《璇璣圖》的專家。沒辦法，搞學術的人大多比較低調慎重，不做沒有把握的事。

那怎麼辦呢？上海交通大學的江曉原老師是天文學史專家，也許可以請他來推薦。我嘗試著聯繫他，卻沒成功。

我把這些嘗試都告訴對方聯繫人。她有些失望，我能感覺到。

心裡的愧疚讓我難以放下這件事。我多麼希望他們找到了合適的人選。幾天前，我微信上問她，「找到合適的人選沒？」「沒。你有什麼推薦嗎？」我沉默了幾分鐘，都能聽見自己快速的心跳聲。思考後我回復道，「簡單作了一下調研，我覺得《璇璣圖》與天文的關係不太大。我也不是專家，接受採訪也不夠格。但這部紀錄片也許正如製作人所期望的那樣，能讓更多的人關注到《璇璣圖》，是一部很有意義且有趣的紀錄片。所以要是找不到合適的人，那就我來吧。」

結果，我就擔下了這個擔子。既來之，則安之。我就開始了從網路上廣泛搜索資料，看看《璇璣圖》，並想像它能與天文有什麼關係。

II 《璇璣圖》的妙處

《璇璣圖》，相傳是前秦時期刺史竇濤之妻蘇蕙所做的迴文詩。

該詩共計841字，除正中央的「心」字是後人所加外，原詩共840字。縱橫各29字，縱、橫、斜、交互、正、反讀或進一字或退一字、迭一字等均可成詩，詩有三、四、五、六、七言不等。當前統計可組成近八千首詩。

圖片來源：百度百科

關於《璇璣圖》的典故有多個版本，但不論哪個版本，蘇蕙作璇璣圖的意圖都成功實現了。

版本一

根據《晉書·烈女傳》中的片段，蘇蕙的丈夫竇濤因不服軍令，被前秦苻堅左遷至甘肅敦煌，長久不歸。蘇蕙在家思念丈夫，便將思念之情化作詩詞，並用五色四線在八寸見方的錦緞上綉出來。巧妙的編排使其句句迴文。因圖中的中央有「璇」、「璣」二字，故稱作「璇璣圖」。竇濤見到《璇璣圖》，真切地感受妻子的情誼。

版本二

根據唐朝武則天對《璇璣圖》撰寫的序文，蘇蕙的丈夫竇濤不服軍令被前秦苻堅左遷至甘肅敦煌，結識了能歌善舞的趙陽台，並將其納為妾。趙陽台和蘇蕙兩人在竇濤面前相互詆毀，結果竇濤對蘇蕙日漸不滿。後來，竇濤被派往襄陽鎮守，他邀請蘇蕙共同前往，但蘇蕙因趙陽台也一同前往而不滿，便拒絕前往襄陽。之後，蘇蕙在家感到既憤怒又後悔，便創作了《璇璣圖》，要追回愛人的心。

《璇璣圖》問世時，能讀懂的人寥若晨星。蘇蕙笑曰：「詩句章節徘徊婉轉，也依舊是一首詩賦。除了我寫給的那個人，沒人能讀懂它」。蘇蕙的家人將這幅錦緞送至竇濤受眾，看到圖的竇濤感受到妻子的濃濃愛意，便把趙陽台送回關中，並把蘇蕙接到襄陽。兩人又恩愛如初。

以上是有關《璇璣圖》的部分典故，其中版本二是目前流傳最廣的。與它背後的唯美愛情或巧奪真愛的故事相比，《璇璣圖》透露出的才氣則更妙，從840字竟能以那麼多種方式成詩八千餘首。

III 探索一：「璇璣」是什麼？

「璇璣」是什麼，答案有很多種。我們一一了解下。

1.北斗的前四星，也叫魁。根據在哪呢？《楚辭·王逸》：「謠吟兮中壄，上察兮璇璣。」洪興祖補註：「北斗魁四星為璇璣。」另有《晉書·天文志上》：「魁四星為琁璣，杓三星為玉衡。」

2.泛指北斗。三國時曹丕所作《讓禪表》中有「下咨四岳，上觀璿璣」。

3.指北極星。《後漢書·天文志上》「天地設位，星辰之象備矣」。劉昭這樣注引《星經》，「琁璣者，謂北極星也。」

4.喻指權柄、帝位。

5.古代觀測天象的儀器中能運轉的部分。

6.「璇」和「璣」分別是北斗七星中的「天璇」和「天璣」星。北斗七星以北極星為中心旋轉，一晝夜旋轉一周。不論北斗七星怎樣旋轉，其頂端的「天璇」和「天樞」星與北極星總在一條直線上。將「天璇」星和「天樞」星之間的距離向北延長五倍，就可以見到一顆極亮的星，那就是北極星。注意這裡的重點是，圍繞北極星旋轉。

7.古代觀測天象的儀器——渾儀。「璇璣」二字，源出《尚書·舜典》：「在璇璣玉衡，以齊七政。」西漢學者孔安國釋：「在，察也，璇，美玉也;璣衡，王者正天文之器，可運轉者。」孔認為玉璇璣是一件帝王觀測天象的玉雕的儀器。

8.古代演示天體運動的儀器——渾象。《後漢書·張衡傳》中有「﹝張衡﹞遂乃研覈陰陽，妙盡琁機之正，作渾天儀。」張衡所製作的水運渾天儀其實不是觀測天象的渾儀，而是演示天體運動的渾象。

以上是「璇璣」可能指代的各種可能情形。我個人覺得第6、7和8最有意思。細心的讀者也許發現，在第7和第8點中出現了「渾儀」、「渾象」和「渾天儀」這三個非常類似的名詞，而且會發現第8點中的「渾天儀」竟等同於「渾象」，究竟這三個詞指什麼呢？這個是我們下面要著重討論的問題。

單說渾天儀，有可能表示不同的意思。渾天儀，是渾象和渾儀的總稱；在古代，渾象也多被稱作渾天儀。比如，第八點中的水運渾天儀其實就是一個渾象。

渾象，有點類似現代的天球儀，是古代用來表現恆星和星座位置、演示天體的周日運動的演示儀器。渾儀，古代的一觀測儀器，由相應坐標系的環規和瞄準器組成，內有窺管，用以測定昏、旦和夜半中星以及天體的赤道坐標，也能測定天體的黃道經度和地平坐標。

關於第7點和第8點，「璇璣」如果指代古天文儀器，到底是指渾儀，還是渾象，在天文學史界有沒有一個確定的說法呢？？？

想要了解更多渾儀與渾象的差別，可以點擊查看原文，「【強說《璇璣圖》與天文之關聯】VI 渾儀與渾象的故事」。

IV 探索二：回到《璇璣圖》

由於紀錄片中希望展示《璇璣圖》與天文的關係，儘管我覺得關係不大，但從展示的角度來看，我想自己還是應該多角度、全方位地搜尋下。以下提到的關係真的比較牽強，但提出來就是供大家多討論的，算拋磚引玉吧。

關係1：與北斗七星繞轉北極星相類比。在文章三中提到，「璇璣」能指代北斗或北斗中的兩顆星或北極星，不論哪一種情況，都能讓人聯想到，北斗七星圍繞北極星繞轉。取名《璇璣圖》，是否喻指這首詩歌圍繞中心的那個空旋轉嵌入，彷彿北斗七星之不斷旋轉呢？有可能。這算是《璇璣圖》與天文的關聯之一。

關係2：與古天文儀器相類比。詩歌圍繞中心的那個空旋轉嵌入，是否也讓你們聯想起渾象和渾儀這兩件古天文儀器了呢？不論是渾象還是渾儀，都離不開「圍繞北極星旋轉」這個梗。怎麼說呢？既然渾象是用來表現恆星和星座位置、演示天體的周日運動的演示儀器，那麼渾象上刻畫的恆星和星座是圍著北極星來繞轉的。既然渾儀是用來觀測天象的，那麼赤經環是圍繞著極軸轉動的，極軸便是指向北極星的軸。

關係3：與日月之左右行天相類比。引用兩個古人對璇璣圖與天文的關係的理解。北宋李公麟曾畫過一幅《璇璣圖再敘》，並寫道：「迴文詩圖，古無悉通者。予因究璇璣之義，如日星之左右行天，故布為經緯，由中旋外，以旁循四旁。」同時代的一位女詞人朱淑真在《蘇若蘭璇璣圖詩圖記》中，解釋頗詳：「璇璣者，天盤也；經緯者，星辰所行之道也；中留一眼者，天心也。極星不動，蓋運轉不離一度之中，所謂居其所而斡旋之。」【鏈接（1）】他們的觀點關鍵詞也是「北極星」和「轉」，只不過這次是直接指日月之左右行天。

關系4：數字4帶來的類比。《璇璣圖》是方的吧？共四個方向，是否可以聯想到四季、東南西北四個方向呢？說到這，我自己都很無語。

關係5：數字5帶來的類比。雖然《璇璣圖》的原版已經失傳，但從歷史記錄來看，它是五色的。5這個數字很有意思，一下子就讓人聯想到五行、五大行星金木水火土。於是我詳細搜索了下資料。

五大行星（英文分別是Mercury, Venus, Mars, Jupiter and Saturn）在古代有很多名稱，在先秦時叫辰星、太白、熒惑、歲星、鎮星。五行是中國古代道家的一種系統觀。五行，宇宙的基本構成物質元素，分別是水（water）、火（fire）、金（gold）、木（wood）、土（earth）。它們相生相剋。五行觀念產生並普及後，五大行星被改稱為水金火木土。漢代以後的文獻中，對五大行星的這兩組稱呼一直在混用。

《璇璣圖》中的五種顏色可否如下圖所示的那樣，分別對應的是這五行，這五大行星，五個方向，五個季節？這種聯想和對應有點意思，我打算在紀錄片中提及下，同時強調這是一種可能。畢竟只有作者蘇蕙知道，她用五種顏色是為了表達什麼。

關係6：與三維的二維投影類比。《璇璣圖》是二維的，可否理解成是三維天球的投影？因為三維投影下來就是二維。這點絕不是我自己想到的，而是從一位法國詩人Michelle Metail就《璇璣圖》的論述中知道的。我列出來，供大家參考。原文是這麼寫的——

The equivalent ofthe exterior meridian includes twenty-eight characters on each side of thepoem. This is the number of the celestial houses, that is, the constellationsnear the equator. On the armillary sphere, they are aligned along the circle ofthe meridian. The central meridian is itself composed of fourteen characters oneach side, and the interior meridian of four times four characters, with whatthe commentators call,「the map of the heart in the middle of the void」 at thecenter. This is the central point of the poem. It is equivalent to the locationof an equatorial telescope in the armillary sphere and it symbolizes the fixedpoint around which the celestial globe turns, in other words, the north star.

The perpendicularaxes crossing at the center symbolize the instrument of the four directions orseasonal declinations, and the two diagonals the instrument of the threecoordinates of time. Each part of the three-dimensional sphere thus finds itsequivalent in this flat representation.

最後一句話便是關係6的出處。她也提到了數字4的神奇類比以及《璇璣圖》與armillary sphere的關係以及數字4的神奇類比。

我之所以沒有把她文中的「armillary sphere」直接翻譯成「渾儀」，有這麼一點考慮。她寫道，armillary sphere中有「equatorial telescope」，這就表示她確實認為armillary sphere是用於觀天的，即渾儀；但另一方面，她又寫道「celestial globe」繞著北極星轉動，這個celestial globe指渾象。所以，我實在不確定她用armillary sphere指什麼？渾象？渾儀？渾象加渾儀？（註：「渾象」的英文是celestial globe,「渾儀」的英文是armillary sphere）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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順帶再糾正下這段英文中的兩個問題。

問題1：根據她的看法，《璇璣圖》的每條邊有28個字，剛好對應赤道附近的二十八星宿。這是《璇璣圖》與天文相關的一處。但是實際上，《璇璣圖》的每條邊有29個字。

問題2：她提到，在渾天儀中，二十八星宿分布在子午圈上，但並非如此。

還有一個比較讓我迷惑的問題。她找到我們上面提到的關係6，是通過《璇璣圖》中央的對角線看出來的。是怎麼做到的？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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好了，總結一下。《璇璣圖》與天文的關係可以表現在：

關係1、2和3，抓住的是《璇璣圖》中央的那個空。詩歌看起來像繞著那個空旋轉嵌入，與北斗七星繞轉北極星、渾儀或渾象中部分器件繞北極星轉動相似。

關係4，抓住的是四方中的「4」。

關係5，抓住的是五色《璇璣圖》中的「5」。

關係6嘛，抓住的是三維天球的二維投影這個梗。

鏈接（1）：http://news.artron.net/20140820/n643407.html

V 其它的科學人文問題，待答

紀錄片聯繫人發來的問題中，有這麼幾個問題還挺有意思，只可惜我還在資料查詢中，有高見的歡迎指正。

問：What was the popular understanding of this scientific gage in the 4th.Century?

公元4世紀時的科學測量怎樣？

問：What replaced the armillary sphere? What isthe chronology?

什麼取代了渾儀？大概的時間線是怎樣的？

問：How was scientific knowledge shared in the 4th. Century. Were women taughtabout new scientific discoveries?

蘇蕙所在的那個年代（公元4世紀）中，科學的普及程度怎麼樣？女性會被教授與科學新發現相關的知識嗎？

問：Is itunusual that a poet would incorporate a scientific discovery like the armillary sphere in their poem?

將類似渾儀這樣的科學發現融入到詩中，這種現象常見嗎？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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