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

電影《少年時代》里少年梅森的媽媽堅強獨立，她帶著兩個孩子上大學，讀碩士，換工作，換房子，最後在大學任教，深受學生喜愛。應該說，她的努力都得到了回報，還獲得了不錯的社會地位，但她的兒子卻說：其實，她和我一樣迷茫。住在通過努力賺得的大房子里，在已經長大成人的孩子們背後，她蜷下身問自己，為什麼贏得一個又一個成功後，剩下的卻是空虛？她覺得生活不應該只有這些，但又想不明白所欠缺的到底是什麼。少年梅森經歷了不穩定的家庭生活和不太順利的戀情，也產生了疑惑，他問他的爸爸：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他爸爸回答：我不知道，沒有人知道，每個人都在即興表演，可能，這一切本身就是意義。

2016年初，高曉松的那句「生活不隻眼前的苟且，還有詩和遠方」紅遍大江南北，煽動很多網友來了一場說走就走的旅行。人們之所以期待遠方，大概是對眼前的生活不滿，希望在遠方得到根本改變。遠方成了人們心中的高山、生活的動力。然而生活的弔詭在於，如果一個人眼前的生活是苟且的，那麼到了遠方基本上也還是苟且。少年梅森的媽媽輾轉奔波，工作越換越好，房子越換越大，但始終處於迷茫之中，與其說是在奮鬥，不如說是在逃避，逃避不滿意的房子、不滿意的工作和不滿意的丈夫,不斷逃離現在，去往遠方。上一個遠方到達，新的遠方又悄然誕生。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呢？於是也有人開玩笑說：生活不隻眼前的苟且，還有遠方的苟且。

2017年8月，一篇「為什麼有些人開車到家後坐在車裡發獃」的文章在朋友圈刷屏。文章精緻的描繪了現代人的困境，每天扮演各種角色，忍著脾氣面對各種人，表面平靜，內心糟糕，但又無法言說，唯有回家前一個人在車裡靜一靜，勉強收拾一下心情。文章認為成年的代價就是失去自我，只能把最真實的自己藏在車裡。生活的重負把我們折磨得支離破碎、面目全非，在體面的外表下，藏著多少近乎崩潰的心靈。文章以「挺住，意味著一切」作結語，顯得異常悲觀和絕望。可每個人，不管處境有多艱難，內心深處總會有一個微弱得幾乎聽不見的聲音在問自己：我們每天這般的生活，意義到底在哪裡？

生活的意義，古今中外無數哲人覺者進行過探討，每個人的出發點和方式不同，給出的解答也是五花八門，莫衷一是。筆者通過閱讀和思考，從文學、哲學、宗教以及各種心靈雞湯中尋求答案，大體上有三個階段的粗淺體會。

最初的體會是生活的意義就在每天的生活里，和身邊的人愉快相處，認真安排好每天的工作和活動，珍惜當下的每一分每一秒，就是生活的意義本身。《少年時代》里梅森的爸爸也說：這一切本身就是意義。這也是一種可貴的心境，現代人常常稱之為「活在當下」。但這不能算是解答了問題，只是對眼前生活的妥協和忍耐，似乎是告訴人們，生活只有眼前的苟且，無須詩和遠方。這樣的看法未免過於消極，容易陷入否定一切的虛無主義和及時行樂的享樂主義。

《瓦爾登湖》的作者梭羅應該不會同意「這一切本身就是意義」的觀點，他說：生命好在無意義，你才得以賦予它意義，哪裡都沒有幸福，但你可以帶來幸福。如果人們只是被動的妥協和忍耐，這一切有什麼意義可言？僅僅是活著並不必然產生意義。所謂意義，是要由人主動去賦予的，且幸虧生命沒有規定統一的意義，否則，如果不合自己的意，那該如何是好。這無疑是一種理性和積極的人生觀，從柏拉圖、亞里士多德到近代一些西方哲學家，他們認為人的價值就是最大限度發揮人的理性能力，去創造生命的意義，而非只是滿足本能和慾望。亞里士多德曾說：人生最終的價值在於覺醒和思考的能力，而不只在於生存。那些坐在車裡發獃的人如果遇見亞里士多德，他可能會這樣勸誡：你須對自己的生命負責，善用知識和能力去戰勝一切外敵，以此來答覆生命的意義。

除了西方哲學，東方儒學也對這個問題進行了深入的探究。儒學的核心是對人的塑造，通俗的說就是怎麼做人，其對性情的真切體認，對生命深處的照顧，更在西方的理性之上。明代大儒王陽明繼承了孔、孟、程、朱的儒家思想，吸收了禪宗「明心見性」的智慧，提出了致良知的學說，為本文主題提供了獨具異彩的答案。王陽明提出的良知，是指人心的一點靈明，是人人生而俱來的知是非善惡的能力。致良知即通過不斷的覺察、存養和擴充，將良知彰顯、展現在生活的時時刻刻、方方面面，可期達到與天地萬物同體的超然自樂的心靈境界，個體生命的存在價值亦得到肯定。人的真正困境不是來自於外，而是來自於內，令我們煩惱的不是事情本身，而是我們的態度和看法，我們可以逃往遠方，可以躲在車裡，也可以用理性的力量去抗爭，但如果內在沒有任何改變，所有努力都將是徒勞的。

《未來簡史》里寫道，天堂和地獄並非雲層之上和火山之下的實際地點，而是人的內在的精神狀態。人在困境中往往不知所措，而解決問題的鑰匙其實就藏在人的內心。王陽明被貶謫貴州龍場期間，於九死一生、內外交困之際豁然領悟「聖人之道，吾性自足」，人生疑問全部得到解決，遂成為「真三不朽」的傳奇人物。五百年前的陽明心學對我們現代人開啟主體意識的自覺性，彰顯人生的價值和意義仍具有積極的借鑒和指導作用。

以上對生活意義的思考經歷了三個階段，並不能說哪一個階段更高明，只是關注的重點不一樣而已。妥協和忍耐雖給予消極的評價，但消極確是生活所必要的態度之一。理性足以征服世界，卻難以成為人心的安身之所。良知雖是天植靈根，但又微小柔弱，極易被遮蔽和忽略。如何看待和取捨，還是要結合著現實去抉擇。

人是唯一會思考生活意義的動物，這正是人的本質之一。柏拉圖說：未經反思的生活，是不值得去過的。願我們都能像一個凡人那樣活著，像一個詩人那樣體驗，像一個哲人那樣思考。

圖片來源於網路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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