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鳳香：教室門前的紫薇

最新 09-01

第 401 期

教室門前的紫薇

高鳳香

雪兒正在教室上課。教室在一樓，門正對著花園。

雪兒總是背對著門，側身指著課件上的詩詞講給學生。講到離情時，雪兒的眼圈就紅了。但是，傷感歸傷感，她還得講課啊！為了掩飾自己的情緒，她蹬蹬蹬走下台階，站到學生中間的走道上講。實在忍不住，她就走到學生的背面去，邊講課邊抹眼淚。

教室後面走一圈，雪兒的情緒就穩定了，走上講台，繼續背對著門指著課件上的詩詞講給學生聽。

這一天，講到「紫薇枝上露華濃。起秋風……」時，不知咋回事，一轉身，竟轉到黑板的另一側，左手指著「紫薇」兩個字，目光卻滑出教室的門外。門外的秋雨像個浣衣女子，把一樹紫薇的花洗得火紅。火紅火紅的花在翠綠的園子里團團簇簇開放，雪兒就呆住了。詩詞從她的視野消失了，學生從她的視野消失了，高考從她的視野消失了。

學生們奇怪雪老師的表情，喊她她也不應，呼啦一下圍上來幾個女生，又呼啦一下圍上來幾個男生，呼啦呼啦地，全班學生都圍到雪兒跟前，順著她的視線往外看，窄窄的教室門外，沒什麼呀！還是一堵水泥牆，一樹紫薇花，一片參差的樹木……他們每天下課都站在走廊里看花園，已經二年了，沒見出教室門外有什麼不同啊！

雪兒卻僵立在那兒，像尊石膏像。

也是一年初秋時，雪兒接到一個新班。班裡來了一個女孩，名叫雨薇。她的眼眶很大，臉色慘白慘白，似有不治之症。問雨薇，她只低著頭摳指尖。但是，雨薇卻三天兩頭請假去看病。雨薇的媽媽說，女兒不讓告訴任何人她的病情，所以，她也不敢告訴老師。

雨薇寫字清秀，像她清秀的眉眼。聽課時兩隻眼睛眨巴來眨巴去，好像很懂似的。考試時卷子卻答得一塌糊塗。雨薇有一個紫紅的筆記本，上面有一道密碼鎖，每次寫完她就鎖上，沒有人知道日記本上密密麻麻寫著什麼。當老師的雪兒不是沒有看的衝動，但一想到她那不願人知的病情，也就作罷。

雨薇勉勉強強讀完高二，暑假補課時她沒來，打電話也沒有人接。八月下旬，一場接一場秋雨後，雪兒在教室講晏殊的《臨江仙·紫薇枝上露華濃》。那時的雪兒，喜歡對著門指著黑板給學生講唐詩宋詞，講平平仄仄，講抑揚頓挫，講風清月白。猛一抬頭，雨薇卻站在教室門正對的那棵紫薇樹下，慘白的臉被紫薇的火紅映得粉嘟嘟的。雪兒趕快跑出教室。

雨薇的個子拔高了，兩條腿細長細長，五根手指縫兒能照進一柱柱陽光。她戴著一頂印滿紫薇花的帽子，一圈帽檐罩住了大半個頭。即便如此，雪兒也能看到她化療的蛛絲馬跡。雨薇從書包里掏出那個帶密碼鎖的紫紅色筆記本，雙手遞給雪兒，說：「老師，這是我寫給您的！」又頓了一下，看了我一眼，眼眶中的淚快要溢出來，「可惜，我把密碼給忘了。」

說著，兩隻大眼睛一撲閃，淚水就流了一臉。雪兒抱著她瘦骨嶙峋的身子，摩挲著她單薄的後背，不知如何安慰她。

高三一年，沒了雨薇的任何消息。她好像人間蒸發一般。學生們領到高考錄取通知書時，雨薇的母親發來一條簡訊：「雨薇走了！」

雪兒抖著手再打過去，電話鈴聲響了一遍又一遍，就是沒人接。

雪兒把紫紅的筆記本拿回家，擺放到書櫃最顯眼的位置，每天回家看一看，摸一摸，但她從沒有想著要打開它。雖然她很想知道雨薇厚厚的日記里到底寫著些什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