王路:我的打坐體驗
知乎上有人問,每天打坐2小時是什麼體驗?
我沒有一次性坐過2小時,但有段時間每天一次性坐75到85分鐘。
那時候,每天早上起床,下樓把米放到電飯鍋里,不洗臉,回到樓上打坐(住的複式),雙盤,手機不開機,打坐期間不看錶。
怎麼知道時間呢?
1、通過腿的疼痛程度。
2、通過電飯鍋的聲音。
疼是主觀感受,雖然是主觀感受,但是也很客觀。——坐到40分鐘時哪個部位疼,疼到什麼程度;坐到60分鐘時哪個部位疼,疼到什麼程度,這些是基本客觀的。它不是不會變,而是在三五天、十天半月內,不會有明顯變化。
「疼」只是一個字,我們能找出來「疼」的表達,不會超過20個:痛、難受、不舒服、酸疼、劇疼、針扎似的疼、刀絞似的疼、錘擊似的疼、馬蜂蟄似的疼……等等,但我們的語言相比現實世界的豐富差異來講,實在是太薄弱了。你打坐,坐下去,會發現疼有不同的層次,每一種都不一樣。
打坐30分鐘的疼、打坐40分鐘的疼、打坐50分鐘的疼、打坐55分鐘的疼、打坐58分鐘的疼、打坐59分鐘的疼……都不一樣。就像不同的人,長著不同的面孔。
雖然同樣是疼,而且前面的疼和後面的疼是差不多的,不會從針扎似的疼突然變成刀絞似的疼或者錘擊似的疼,也不會從微疼一下變成劇疼——它像是一個連續函數,但是,你可以明顯從不同程度的疼上,判斷出你坐了多久。
有時候,你可能覺得自己坐了很長時間,覺得大概一個小時過去了吧?不要信。主觀感覺不靠譜。什麼靠譜呢?疼靠譜。疼相比大腦對時間的判斷,更客觀些。你就問自己:我昨天疼到這個程度是坐了多少分鐘?如果昨天是40分鐘,那麼,不論你今天覺得過了很久還是只過了一會兒——那主要受腦子裡妄想多少的影響——現在應該就是40分鐘左右,前後不會超過3分鐘。
我現在坐,前面40分鐘不會疼,50分鐘之後,疼會增加得很快。——最早打坐時,我從35分鐘到40分鐘之間,痛苦劇烈增加,以至於怎麼都突破不了45分鐘,很久之後才突破。突破後,慢慢40分鐘前就基本不疼了。疼痛感,如果從長期看,是會變化的,比如從半年的尺度上看。但如果在一個星期之內看,基本沒有變化。
如果你前一天坐1小時很疼,第二天坐1小時一點也不疼,說明什麼呢?並不說明你進步很快,只說明你第二天的坐姿跟第一天不一樣,而你沒有發現。
如果你有興趣在打坐之後,畫一個函數圖像,橫軸是時間,縱軸是疼痛感,你會發現這個圖像在一兩星期內幾乎沒有變化——實際上可能會有一點點,只是變化比較微細而不能察覺。但在大多數時期的函數圖像中,都有一段痛苦感劇烈增加的短暫區間,通常就是五分鐘,從不太疼迅速躍到劇疼無比。隨著打坐日久,這個區間可能會從35—40分鐘移到45—50分鐘,或者60—65分鐘。
短期內,你不用看錶,根據疼,就知道:這是65分鐘時的疼。這時如果你扭頭看錶,就是65分鐘,頂多差一兩分鐘。——不過,在不太疼的時候是無效的。比如,你覺得,這是40分鐘時的疼,實際上,可能是30分鐘或者50分鐘,因為那時候疼得並不劇烈。所謂劇烈就是,你覺得「哎呀,我實在忍不下去了」,雖然覺得忍不下去,其實還能忍。只有疼到難忍的時候,你對每一分鐘之內的疼的感受,才能分辨得準確。
打坐的疼和疾病的疼是不一樣的。有人腹瀉,每次腹瀉都是差不多一樣的疼法,一天拉了10次肚子,拉第9次和第10次的疼沒有太大分別,並不能從疼的感受上區分出是第9次拉還是第10次。(其實嚴格說也有區別,只是沒有人每天都拉10次肚子,拉好長時間。所以沒有條件體會到其中的細微差別。)
但打坐不一樣,打坐中會有一段疼的時間,其中每一分鐘的疼痛都是在變化的,甚至疼的部位也會慢慢轉移。它不是恆常的。如果你只打坐一兩次,你發現不了,如果你每天打坐,堅持一段時間,就能慢慢體會到差別。就像一個天天趕地鐵的人,她出門時看一下時間,然後坐到哪一站、走到哪個過街天橋是幾點幾分,不用看錶就知道。生活內容已經成為了時間的刻度。
如果你現在能坐的上限是60分鐘,那麼,你完全可以根據疼判斷出57、58、59分鐘;但50分鐘以前你判斷不準。
在感到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如果還想堅持,要有轉移注意力的方法,比如念佛、或者數數等。你第一天覺得「實在忍不下去」的點,和第二天「實在忍不下去」的點,在時間上是非常接近的。
平常修行,講諸漏皆苦,人生是苦,可能體會不到,只是概念上說說。但打坐到了最後關頭,疼得受不了的時候,就體會到了苦。不僅能體會到苦,還能生起對從苦中解脫的嚮往——只要放下腿就好了。雖然打坐的痛苦不是生活中的痛苦,但通過打坐可以很好地理解苦。打坐的苦放下腿就可以解決,生活中的苦,卻往往沒有辦法遁逃。
因為打坐中你知道,自己隨時有放下腿、結束苦的能力,所以對抗打坐中的苦會比對抗生活中的苦更容易,也更勇敢一些。打坐到最後關頭,別的什麼都想不了,因為太疼了,疼把一切注意力都吸過去了。你就能理解,為什麼說地獄道的眾生修學很難,因為諸苦逼迫,根本無暇顧及其他。
當然,打坐如果真的巨疼無比,也可以放下腿不再坐。不過,其實並沒有完完全全不能忍的巨疼無比。如果你覺得自己只能坐60分鐘,而且常常坐到60分鐘再也忍不了,你下次如果一下坐120分鐘,可能會有問題,但如果坐63分鐘,不會有問題。
如果每次覺得疼就放腿,很長時間也難有進步。雖然說打坐不一定需要坐很久,但最好應該有能夠坐久一點的能力。真正讓腿放下的原因,往往是這樣的想法:我再坐下去腿是不是就廢了?因為有這種懷疑,馬上就不能堅持了。但如果你坐了30天60分鐘,腿都沒有廢,你就知道,第31天你如果坐61分鐘,腿是不太可能廢的。就像我們平常在學習中用功,剛開始鬥志昂揚,什麼時候放棄了呢?生一場病,感冒一場,就把從前的努力全部推翻了,認為不該那樣搞。所以精進既需要勝解力、堅固力,也需要歡喜力、休息力。一天坐10個小時不是本事,任何人,只要心血來潮,都能做到,但連續10天,每天準點坐一個小時,就難些。連續100天,就更難。
到後來,我能夠坐85分鐘的時候,前面一個小時就基本沒有任何障礙和不適。而且,下坐的時候,也不是因為不能繼續堅持了,而是覺得差不多了,應當把側重點放到打坐的「質」上,而不是「量」上。所以就不太關注坐的時間了。
那麼,是什麼提醒我下坐呢?
電飯鍋的聲音。
剛開始坐的時候,電飯鍋在煮粥,上面蒸著前一天晚上買的醬香餅。煮粥期間,電飯鍋差不多停一小會兒響一聲,聲音不大,如果忙別的事可能注意不到,但打坐時就很清楚地注意到了。等到大約40分鐘時(我打坐期間不看錶,只能大約),停一小會兒也聽不到電飯鍋「咔」的一聲,我就知道粥煮熟了。
早期打坐,半天聽不到電飯鍋響,我知道粥煮熟了,也就知道差不多過去了40多分鐘,可以下坐了。後來,我想衝擊更久的時間,繼續坐下去,驚訝地發現,隔了很久,電飯鍋又開始「咔」地響起來。——煮好的粥放涼了,電飯鍋又開始自動加熱。再後來,我就等每次電飯鍋第二輪響起的時候,作為下坐的信號。不聽到電飯鍋再響,我就不起來。
每次電飯鍋再響的時間都差不多,如果我起坐,發現今天多坐了兩三分鐘,就知道今天煮的粥盛滿一碗(平齊碗口)後還會多出一兩勺;如果發現今天少坐了兩三分鐘,就知道今天煮的粥可能離盛滿一碗還差一兩毫米。
每天,覺得差不多了,電飯鍋就會響。下坐看錶,大概是76、77分鐘。如果覺得差不多了,電飯鍋卻沒響,我就告訴自己,三分鐘內,電飯鍋必響,果然,坐了約莫一兩分鐘,電飯鍋就響了。
有一天,我覺得時間該到了,從疼痛程度判斷,應該坐了80分鐘,但電飯鍋沒響。就算水加得多了點,79分鐘也該響了。難道還不到76分鐘?我決定再坐一會兒。坐了約三四分鐘,還是沒響。我就想,再坐三分鐘,無論響不響,都起來。之後默念了一百聲佛號,起坐,看錶,87分鐘。這時,電飯鍋響了。
為什麼電飯鍋響這麼晚?
盛飯時我才想起來:當天煮的是新買的米,之前吃的米8塊錢一斤,新買的米5塊錢一斤,米不一樣了,所以煮的時間就長了些。
我打坐,並沒有什麼特殊的體驗,既不追求神通,也不為了禪定。就像跑步一樣,不是跑步的人都是為了跑馬拉松,甚至,跑步也不一定是為了鍛煉身體,只是習慣跑,就跑了。閑著也是閑著,為什麼不跑跑呢?就這樣。
要問打坐有什麼好處,我就個人的體驗,說兩點。
第一點,體會「什麼也不做」的狀態。可能沒有什麼比打坐更接近「什麼也不做」。平常沒事,總想刷朋友圈,上上網。什麼都不做,也會發獃。說發獃,實際上是胡思亂想,做各種白日夢。不是思慮過往,就是計較未來。打坐的時候,雖然也免不了這些,但總可以對自己思慮過往、計較未來的習氣,認識得更清晰些。
第二點,體會什麼叫苦。生活中,我們對苦的體會可能不真切,但打坐中,到了最後,那是實實在在的疼。最關鍵的是,生活中99%的苦都是你不能不忍受的,你想逃避都沒有辦法。但打坐中的苦你隨時有停下來的權力。你可以隨時讓這種苦止息。有時候堅持不下去時我就想:連一種自己可以隨時止息的痛苦,都忍受不了,還能有什麼出息!——但就是忍受不了。於是,通過打坐,看到自己不能堅持,看到自己的懦弱、自己的無能。不必通過生活的種種痛苦挫敗,就看到自己的渺小,這實在是非常划算的經驗。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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