中國小鎮搖滾青年:滾來滾去的石頭
邂逅石頭
在荷花市場的地下通道里,克傑認識了不少從五湖四海到北京逐夢的流浪歌手。其中有一位來自安徽的歌手,吉他還不怎麼會彈,但也在這個地下通道里追求他的音樂夢想。與克傑一樣,他也是許巍的粉絲,兩人相談甚歡,於是他把克傑介紹給他真心崇拜的一位吉他「大神」石頭認識。
石頭當時蝸居在香餌衚衕一個不見天日的地下室里,多日不洗的長髮散發著嗆人的霉味,在荷花市場地下通道里蓄滿自信的克傑有點瞧不上眼前這位少年,便讓石頭彈一曲吉他亮下實力。誰知一摸吉他,頹廢的石頭如同煥然新生,通身發出耀眼的大光芒。一曲彈罷,克傑俯首折服懇求與石頭合租,石頭沒有任何猶豫當即答應了克傑的請求。
很快,克傑就明白了為什麼石頭那麼爽快答應和他合租。原來石頭天生要強,絕不肯到地下通道那種低級場所賣藝,是只肯站在大舞台上彈吉他的搖滾歌手,但他這個明珠卻始終無人賞識委棄於地下室與臭蟲老鼠為伍。然而,時刻怒吼、保持憤怒的搖滾歌手肚子餓得也比常人快,吉他彈得再好也不會無中生有變出麵包和牛奶,石頭需要一個人掙錢養他。那段時間,石頭每天在地下室練吉他,而克傑每天到地下通道賣唱。克傑在地下通道掙夠一百元就抱著吉他瀟洒離開,帶上石頭到小飯館裡點兩個肉菜吹四瓶啤酒,然後到衚衕的小超市買煙買酒把剩下的錢花個乾淨,他們覺得這很Rock。
一個月後,克傑開始心理不平衡了。「我到北京是為了搖滾夢想,而不是為了養你。要不去一起唱地下通道,要不你到酒吧唱歌?」他逼石頭二選一。石頭還是很聽得進去道理的,於是背起吉他到後海酒吧求職。但當時後海各家酒吧的駐唱歌手都已滿額,他們只能退而求其次應聘服務員。做服務員就必須剪掉那一頭油乎乎、髒兮兮的長髮,但長發可是克傑和石頭作為藝術家的象徵和符號啊!石頭對著一池腐殖質的後海,手指半霧半霾的蒼天悲愴萬分地發誓,「頭可斷,血可流,發絕不鉸!」
四九城流浪
可是,他們對長發的信仰、對音樂的追求在滿臉橫肉的房東那裡頂不了一分錢的房租。在無法準時繳納房租幾天之後,房東毫無留情地下達逐客令。克傑和石頭被迫在通道和公園睡了20多天,買最便宜的5毛錢一份兩張的《北京求職報》,一張作為褥子,一張作為被子。
即便少了房租這一項大額固定開銷,他們幾近於無的那點積蓄也很快耗光了。兩人餓得最厲害的一次,有整整兩天半沒有吃飯。那天,這兩個背著吉他的流浪漢鬼使神差閑逛到天安門廣場,上廁所經過地下通道時,一個流浪歌手正在彈著吉他賣唱,旁邊還有攆他的幾個警察,但人家只管在哪兒自顧自地彈唱。
石頭高興壞了,「原來這麼牛×的地方也可以唱歌。走!我們去另一個通道唱歌。」在石頭的認知里,天安門地下通道約等於天安門,在天安門賣唱不丟人。兩人忍著咕咕亂叫的餓肚唱了幾首搖滾,抄起地上路人剛剛施捨的20塊錢,就一路小跑奔前門衚衕的拉麵館而去。兩大碗牛肉拉麵、一瓶啤酒下了肚,克傑和石頭覺得這樣的日子還挺自在。
也許麵館老闆賣的燕京啤酒是假酒,也許石頭這貨突然對酒精過敏,第二天太陽都曬得人屁股疼了,石頭還躺在公園條凳上呼呼大睡。克傑見狀,就自己一個人到昨天那個通道里賣唱。剛唱幾句,一個頭髮花白又凌亂的老太婆,腿上綁著破舊骯髒的褥子,蹭著地面挪到克傑面前,用血紅渾濁的雙眼盯著克傑。等克傑唱完一首歌之後,這個好像來自格林童話女巫世界的醜陋老太婆陰沉而緩慢地說道,「誰讓你在這裡唱的?我在這裡要飯16年了,天安門是我的地盤,再不走我讓人弄死你!」地下通道是一個搖滾歌手最後的尊嚴,克傑他們連這個舞台也失掉了。
萬般無奈之下,克傑和石頭到懷柔高粱河勞務市場賣了3個月苦力。每天幹完活倒頭就睡的日子,沒有吉他、沒有許巍、沒有夢想,人心反而安定。管吃管住,一天還有一百元的穩定收入,農民工這份新工作似乎比搖滾歌手更有奔頭。但克傑心中還是不甘,賣苦力在家搬石頭就可以了,又何必跑到千里之外的高粱河呢?每到周日,他都會請一天假,從懷柔坐長途大巴到東直門,再坐公交到後海那個他第一次賣唱的地下通道唱幾首搖滾。
轉眼到了臘月,一場鋪天蓋地的大雪後,北京絕大多數的工程項目都停工了,賣苦力也沒了地方。石頭知道眼前這條路真的是走不下去了,流著眼淚勸克傑回家別再陪他一起浪費生命。
剪掉信仰
式微式微,胡不歸!克傑心裡也清楚,與其在北京這麼四處遊盪闖不出名堂,還不如早點回東山南搬石頭,曾經一起玩吉他的召召現在有了自己的鏟車,一月能掙一萬塊錢,不比當時三里屯酒吧櫥窗內那些光鮮照人的精英們掙得少。
「天邊夕陽再次映上我的臉龐,再次映著我那不安的心,那無盡的旅程如此漫長,我是永遠向著遠方獨行的浪子……」在許巍《故鄉》熟悉的旋律中,克傑輕輕推開老屋的房門,生怕吵到父親。但端坐在沙發的父親沒責罵他一句,也沒盤問他在北京烤串生意做得如何,只是安排他明天去相親,「女孩很好,你去看看」。
「別鬧了,帶著老婆怎麼玩搖滾?」克傑心想。跟王家衛電影《東邪西毒》中最初的洪七公一樣,克傑覺得婚姻是父親用來鎖拷他自由靈魂的甜蜜枷鎖。但他沒有違逆父親的意志,並不是怕父親再毒打他一頓,而是攀上父親雙鬢的白髮令他從心裡可憐這個男人。然而,父親的確沒有看走眼,相親的那位女孩何止是很好簡直是完美,正是克傑在地下通道唱搖滾時無數次想像的那種衣袂飄飄的姑娘,更妙的是這位姑娘也曾北漂、也愛搖滾。
「去他媽的許巍,去他媽的夢想,去他媽的自由,我要跟這個姑娘私奔到婚姻里」,克傑篤定主意此生非她不娶,碰巧姑娘也對他心動不已。按照家鄉的禮制換帖訂親後,克傑在第二年春天迎娶了現在的妻子。婚後的克傑果然墮入父親所設的轂中,「賺錢養活老婆孩子」這一刻在中國男人線粒體上的文化基因開始起作用,克傑重新上山搬石頭。為了方便幹活,克傑狠心剪掉了那頭蓄了一年象徵搖滾精神的長髮。父親望著留著平頭的克傑很欣慰,他的兒子終於走正路了。
魂兮不安
但不久之後,克傑又再次離家,這次不是為了搖滾不是為了夢想,而是為了掙更多的錢給孩子買更好的奶粉而獨自跑到內蒙大草原開挖掘機。住在農民工集體宿舍最難以忍受不是髒亂臭,而是枯燥無聊,。那時候智能手機還沒有普及,打發無聊的最好方式還是到網吧上網,可離宿舍最近的網吧也在30公里外的縣城。
無聊至極的時候,克傑會忍不住手癢彈兩下吉他,馬上就有兩三個聲音同時怒吼,「還叫人睡覺不?」於是在內蒙大草原的日子裡,抱一把吉他,編兩段歌詞,就著三五縷落日餘暉,為每株不知名的野花彈唱一曲,成為克傑最愜意的休閑方式,大草原上挖掘機的轟鳴聲遮蔽不了骨頭裡的搖滾低吟。
後來,縣裡為吸引外商投資組織了一屆李唐文化節,克傑在開幕式上作為樂隊主唱第一次登上大舞台,儘管台下要麼看熱鬧要麼打醬油的觀眾沒幾個人認真在聽,但從後海荷花市場的地下通道到縣城文化節的大舞台,走到這一步克傑已經由衷的高興,至少這些人比大草原上的野花多了一雙耳朵。
生活從來就不是一件容易的事,尤其是對生於小鎮還追求搖滾夢的人。這些年來克傑在內蒙、青海、北京、西藏、浙江輾轉往返,已經說不清是為了生計,為了音樂,為了夢想,還是為了別的什麼。儘管父親曾經一再告訴克傑「祖上沒那個根」,但他靈魂里渴望自由的躁動彷彿與生俱來,安歇、安定、安寧會令他內心的焦灼不安。「也許我的本命是塊堅硬的石頭吧,註定一輩子滾來滾去」,克傑用力掃了一下吉他,背起行囊離開拉薩前往下一個目的地。
(名畫里)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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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從北京到拉薩 小鎮搖滾青年的中國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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