短韻 情人節的眼淚
情人節的眼淚
作者：張繼梅
暮色像一張灰色的大網，悄悄地撒落。一彎月兒淡淡地探進窗帘，月光好像帶著風，把房間里的物件吹得幽幻迷離。
今天是情人節。李小蓉正在別墅的鏡前梳妝，等待情人楊天強到來一塊外出共進晚餐。李小蓉絕對是個大美女，濃密的眉毛叛逆地稍稍向上揚起，長而微卷的睫毛下，有著一雙像朝露一樣清澈的眼睛，英挺的鼻樑，像玫瑰花瓣一樣粉嫩的嘴唇，還有白暫的皮膚。她今天穿了天藍拼接款風衣內搭條紋T恤，下身搭配修身褲與短靴，扎了一個蓬鬆清爽的丸子頭，打扮得很粉嫩俏皮，少女感十足。
李小蓉今年二十八歲，已過了花一樣的年華，從小鎮來到省城十年，給楊天強做了十年的情人。她每天生活在一個罩子里，就像時鐘一樣，每天只要一成不變地走走就好。她每天無非是購物、美容、看電視，等待楊天強的到來。她近乎病態地愛了這個男人十年，等這個男人娶她，等到她已心生苔蘚。這個男人說他結婚了，但是，她一直不相信，或者說一直不願意相信。她是單親家庭長大的孩子，內心極度缺乏安全感。她知道自己是一個漂亮女人，但很快就會像過了季的時裝一樣，無論多麼華美都不再值錢。
感情像酒，但對於李小蓉來說，卻是珍貴得像水，大量大量地需要，她迫切地需要抓住一個男人。
李小蓉跟著楊天強來到鄭州後，楊承諾送她一套別墅，承諾實現了，就是今天她住的這套。一棟淡黃色的三層小樓，院子里有一株玉蘭花，李小蓉喜歡看玉蘭花凋謝，零落的花瓣在草坪上翻滾著，像一條條四處遊盪的小魚。別墅有著浪漫和莊嚴的氣質，高雅的大廳和氣派的大門，圓形的拱窗和轉角的石砌，盡顯雍容華貴。
時鐘指向七點，楊天強還沒來電話。李小蓉索性坐在床上等。巨大的海盜雙人床佔據了卧室四分之一的位置。床上柔軟的被褥，好似潔白的天鵝絨。想起以前漂浮在歡愛與雲端上的日子，她的臉刷地紅了。
每到周末，她知道楊天強要來，就在廚房忙乎，水餃、清蒸牡蠣、青椒童子雞、油炸柳葉魚、涼拌黃瓜……楊天強來了之後，吃完她的飯，再吃她的人。在她去廚房洗碗的當兒，他從後面張開強壯的雙臂把她抱住，再把她壓在寬大的床上，猛啃起來。她笑，羞色半收半穩，柔軟如剛出鍋的糕。他們一起肆意揮灑著如癲如狂的火樣激情，一瞬間，兩個人就像一片蓮花般的彩雲輕輕托舉起來，飄飄欲仙。
前幾天，他們去了趟美麗的海南。在三亞海灘，他們沐浴輕柔的海風，堆積長長的沙城，陪伴白色的浪花，編織美麗的童話……楊天強許諾回去就與老婆離婚，準備娶李小蓉為妻，並且準備在情人節這天給她一個驚奇，因為他愛她。李小蓉等這句話等了十年，為了等這句話，等到都不想活了。這次楊天強又給了她希望和勇氣，猶如一個溺水快要死的人拚命地抓住一根救命稻草。她沉醉在楊天強海樣的激情和溫柔中，熱淚盈眶。
到了七點半，楊天強還沒打電話過來。李小蓉推開窗，她在窗口做著深呼吸，這樣可以看到一條弧線鑲嵌在她身體的周圍，胸脯堅挺豐滿。情人節的夜繁華一片，遠處天空閃現出星星點點，似情人飛動的眼。外面霓虹閃爍，有戀人相擁著從樓下的馬路走過，有人跑到對面的馬路上唱情歌，唱得纏綿憂傷，空氣中氤氳著一絲絲的清冷和香艷。
給楊哥打個電話吧？李小蓉小心翼翼地，慢慢地撥著早已印在腦海中的那幾個數字。她的心也隨之慢慢地伸向遠方，有愛的地方。她想起《傾城之戀》中的范柳原給白小姐打電話的鏡頭，臉上就有灼熱感，心兒也跳個不停。她竭力平靜語調，既期待又惶恐。
電話那頭傳來忙音，李小蓉握著話筒，任由它的滴滴響聲回蕩在空寂的屋子裡。她在房間里走來走去，像丟了東西似的，失去了往日的優雅和淡定。
楊天強一定在忙，他公司的事多，今晚一定會來。她一遍遍安慰著自己。
到了八點，李小蓉拿起電話「喂」了一聲，電話提示關機，李小蓉的聲音哽在風裡。她把手機扔到床上，坐在寬闊的沙發上開始流眼淚，眼淚像一串串透明的珠子，爭先恐後地從她的顏面上滑落，跌在冰冷的大理石面上發出啪啪的聲響。
屋裡死一般的寂靜，巨大的電視機沒有打開，黑洞洞的。沒有拉嚴的窗帘漏進來細微的月光，迷濛恍惚，好像人影憧憧，有些怕人。下樓去走走吧。花店裡的鮮花早已搶購一空，一些商家門前推出情侶商品打折信息，門前掛起燈籠，屋內點起蠟燭，光怪陸離的燈光匯成一條溫暖的河，緩緩地流瀉城中的每一個角落。
李小蓉戴著巨大的墨鏡，米色的披肩將頭部包裹得很嚴實，走著走著，來到從前和楊天強常來的一家日本料理店。進去看看吧。她要了一杯咖啡，選了一個靠牆的位置坐下。店裡插放著旋律憂傷的法國歌曲《別了，憂傷的愛》，勾起她心靈深處的絲絲眷戀。廳里有幾個年輕的女孩在用餐，眼睛波光瀲灧。隔著黑色鏡片，李小蓉看見店門走來一個熟悉的身影。
「楊天強！」李小蓉驚道。剎那的喜悅，她幾乎想過去抱住他。楊天強穿了黑色的風衣，圍了一條暗紋花脖子的圍巾，樣子酷呆。店內人太多，楊天強並沒有發現她。
楊天強的胳膊上吊著一個女孩，女孩嫵媚妖嬈，比李小蓉年輕，比李小蓉有品味。看她的穿戴就能知道，愛馬仕時裝，那要多少錢，李小蓉是知道的，想想有些氣短。
楊天強不來陪自己，原來是另有新歡。李小蓉早料到，可她一直不願相信。她此刻不僅失去上前責問的勇氣，眼淚也不爭氣地流出來。她趁著機會逃似地離開了日本料理店。
出來後，李小蓉蜷縮著身子，眼淚傾瀉一地。有單身男人狼一樣熠熠閃動的目光。迎面走來一個賣玫瑰花的老太太。
「姑娘，買束花吧？」李小蓉掏錢買了幾朵，老太太向她深深鞠了一躬。老太太瘦小，臉上溝壑縱橫，整個人似一顆風乾的大棗。
看到這個老太太，李小蓉想起家鄉的母親，想起母親，她的淚又止不住。她想起以前在小縣城買花時母親說過的話：「我這個丫頭和別人家的不一樣，不太實際，人家是省下買花的錢買菜，她卻是省下買菜的錢買花。」
母親同樣有著被歲月折磨得無可奈何的身體，被命運欺負得無處可逃的人生。在她兩歲時，父母離異，母親靠在小縣城麵條廠打工養活她們，後來在廠里受傷，母親失去了一隻手，只能在步行街擺起小攤，貧窮如同褐斑，牢牢附在李家人的臉上。高考落榜的李小蓉看在眼裡，她放棄復讀的機會，決定出去找事做，後來在小縣城的「聞香閣」飯店做了一名服務員。
在「聞香閣」，母親得知，女兒被一個已婚外鄉人愛上，女兒也卷進他的生活里。她對李小蓉說：「你以後不要和他有任何聯繫，否則我就當沒你這個女兒！」可那時的李小蓉哪聽得進。
一天深夜，她趁母親不在家，收拾幾件衣服，和楊天強約好夜裡一塊走。門被母親反鎖住了，她只好爬屋裡牆上的木格窗子，慘白的月光照了下來，她從高牆上一斜眼往下看去，卻一個激靈，差點叫出聲來。
慘淡的月光下，母親正一言不發地看著她。然後在她跳下窗子的那一刻，發出一種說不出的哀鳴聲。她還是走了，母親為此大病了一場。
她的心裡亂紛紛的，她覺得今生最對不起的人就是母親。好多事情需要靜下來理一理。
記得十年前的夏天，那是她一生中最難忘的時光，她當時在飯店當服務員。小縣城山青水秀，是紅色旅遊區，常有流浪藝人，背包客和盼望艷遇的人群。李小蓉長發青辮，臉龐溫潤如瓷，是飯店一道亮麗的風景。在那裡，她認識了楊天強，他常來這家飯店吃飯，吃完飯後靜靜地坐著看書。聽姐妹們說他是一位房地產老闆，從體制跳槽的，在小縣城接了幾套工程活。
楊天強，他的外貌就像他的名字一樣，一米七幾的個頭，身上肉硬得跟鐵塊一樣。長著一張有稜有角的國字臉，臉上嵌著一對炯炯有神的眼睛。氣質儒雅，談吐非凡，飯店的小姐妹們都喜歡他，可他偏偏看上單純美麗的李小蓉。
一天夜裡，李小蓉下班回家。走到香山路轉彎處突然躥出兩個流里流氣著裝古怪的青年，擋住了她的去路。李小蓉嚇得魂飛魄散，身子直打哆嗦!突然，一輛凝亮黑色的「雪佛蘭」車泊在前面，夜色中，借著路燈可以看見清晰的邊沿，像滑翔的大鳥的羽翼，躁動而神秘。楊天強從車上下來，洪亮的訓斥聲擲地有聲。兩個傢伙見突然天降神兵，嚇得抱頭鼠竄，轉眼消失在朦朧的夜色里。
三十多歲的男人就像一株成熟的莊稼，芬香潤澤而甘美，散發著奪目的光彩，洋溢著無窮的魅力，再來個英雄救美，徹底俘獲了李小蓉的少女心。等楊天強再次來到小縣城，初冬的寒風中，李小蓉站在熟悉的路口，站在嶄新的衣裳里，對著迎面走來的楊天強，把頭深深地低下去。
楊天強溫柔地抱起她的頭，吻著她，輕輕的，好像生怕傷著她似的，仔細地一點一點地吻起她的臉，當他的嘴唇貼在她的嘴唇上，使她喘不過氣來。李小蓉堅強的意志在瞬間就被融化，被征服。
他們第一次在一起的時候，她開始顫慄，臉上青澀變成了驚慌和痛苦，在他進入她身體的一剎那，她突然「哎喲」叫了一聲，痛並快樂著。他們終是睡出了感情。從這次之後，李小蓉徹底愛上了楊天強，她欣賞他的英俊瀟洒和亢奮著令女性著迷的體魄，便暗暗向他的心靈深處滲透。
後來李小蓉辭掉工作，他們在一起吃住，一起聊天，一起旅遊，一起喝酒，更多的是在一起做愛。在這十年時間裡，李小蓉曾為他流產三次，醫生髮出警告，李小蓉不情願地採取了避孕措施。
………
往事如酒，千般滋味。
李小蓉越想越傷心……自己的愛情之花從來就沒開過，如果開過，那只是沒有結果的一場夢而已。今天，這場夢醒了!
回到屋裡，黑暗中聽到風和雲層掠過城市上空的聲音。李小蓉拉上厚厚的窗帘，把夜隔在外面。她聽到了自己的心碎聲，疼痛已化為血液，在她體內奔走。眼淚像決堤的春水，嘩嘩流過不盡，她啜泣出聲，在空寂的屋子裡。
半夜裡，李小蓉被喚醒，她聞到了肉體燒焦的味道，一縷煙在空中飄散，為一具青春的胴體留下永久的烙印。
情人節的第二天，李小蓉徹底離開了楊天強。她退了他的房子，刪掉了有關他的一切。列車向遙遠的方向駛去，窗外是悲壯的落日景象……
作者簡介：
張繼梅，河南新縣人，80後寫手，熱愛生活，傾心自然，鍾情文字。
原創文字，轉載需授權
責任編輯：落拓書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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