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要安樂死，或者讓飛機失事
清早，太陽不合時宜地升了起來，刺眼的光沖刷著我疲倦了一整夜沒有合住的眼，有微微的風刮過睫毛，像上一個女朋友一樣手法粗糙，但是心底還是覺到溫柔的。
沉沉睡過去的想法被心底敲醒，整個人清醒了些。
我是凌晨一點爬到天台的，北京城一個擁擠的小區的十八層樓頂天台。
打算自殺。
想過很多種方式，沒有勇氣，像選擇人生一樣艱難，和懦弱。
查了很多資料，從死法、痛楚、遺容、投胎等各個角度搜集資料，與平常工作一樣認真並且謹慎，不想留有差錯，只是多了一層恐懼和顫慄。
花費了四個小時定下了方案。
穿上喜愛的大衣，下樓在轉角處的二十四小時便利店買了一袋酒，啤酒、二鍋頭、伏特加、黃酒、紅酒認識的不認識的，各種類別各種品牌裝了滿滿一大袋，平常不愛喝酒，臨死之前因為這個方案打算豁出去。
回來洗個澡，認認真真寫好遺書，將財產和心愿一字一句寫好疊放。
完成這些已經喝得有些暈乎乎了。
踉蹌著爬到天台頂樓，雙腳懸空坐下，興許是酒壯了些許膽色，並不感到害怕。
於是正式開始實施起預備方案：喝大了從天台跌落下去，或是一個瞌睡翻身栽倒。
然後就不停喝不停喝，不知道為什麼，喝了很久很久也還是很清醒，可能內心恐懼脆弱的部分始終刺激著神經，使人清醒。
記不清幾點幾分，頭部神經開始覺得迷迷糊糊了起來，不曉得是喝醉了酒精的作用，還是不擅長熬夜的疲倦襲來。
只記得腦袋像被掄了一錘一樣栽倒了。
醒來後發現天未亮，人是往後栽倒的，躺在天台上睡了過去。
爬起來想到要死的打算和方案，又懸著腳坐在天台邊緣。
方案失敗了，於是又喪失了自己跳下去的勇氣，而且很快天亮，擔心打擾到大家的休息。
一直發獃到天亮。
樓里的人開始像啃食完血肉一鬨而散的巨型螞蟻，昂首闊步地蜂擁而出，我從樓頂一一打量過去，許多認識甚至熟悉的面孔。
樓上經常半夜跳舞的那個肥婆，隔壁深居簡出的技術宅，一樓和善的阿姨開始在晾被子，合租的姑娘在送她的長期炮友，那個在他門口畫畫踢門被他訓了一頓然後揚言要弄死他的那個小孩……慢著，還有他一年四季露胸的媽媽，好像在跟一個男人在車門處吻別，顯得有些小心翼翼，前天領著孩子找上門時兇悍的樣子不見蹤影，滿目柔情，只是聽她講老公好像出差，並不曾回來。
想著我就站了起來，隔得太遠沒法看清男人的面目，想要定睛看仔細一些，依然是徒勞。
其他人因著或多或少的熟悉大概能從體型、著裝、外表之類的判斷出來，這個男人實在讓我看不清面目，可能也因著不能見光的因素。
男人鑽進車門之前，給男孩兒拿了一個氣球，然後帶著他媽驅車離開。
在我正準備坐下來的時候，男孩卻十分突然地轉過頭來看見了我，使勁兒抬著頭，恍惚中好像在對我笑，十分詭異，男孩一邊笑著一邊鬆手放飛了氣球，氣球乘著風緩緩地往空中飄來。
男孩彎腰撿起了一把槍，像一個狙擊手一樣迅速瞄準了我，扣了扳機，我感到靈魂像是被撞擊了一下一樣，變得恍惚和痛苦。條件反射地避讓了一步，然後右腳踏空，斜著身子從天台栽倒，跟做自殺方案時想的一樣栽倒。
一瞬間嘲笑了自己一下，一把玩具槍，而且相隔如此之遠。
來不及有更多的念頭，身體在自由落體到一半的時候撞到了那個緩緩升空的氣球，竟然感覺到了柔軟。
然後靈魂轟地一聲跳出身體之外，輕飄飄地緩緩上升，讓身體極為不適的失重感徹底消失。
然後親眼看著自己的身體砸在小男孩的腳邊，他看起來毫不恐懼，依然帶著詭異的笑容，像是重複前天說的話一樣：「早晚弄死你。」
我覺得好笑，一個孩子。
飄飄蕩蕩的時候，我懷疑自己的靈魂進入了那顆氣球，開始離碎裂開的身體越來越遠，風越來越大，身不由己地被裹著遠走，心中感到尤其不踏實。
一直飄飄蕩蕩，離開熟悉的高樓，離開熟悉的城市，離開熟悉的山河，像是進入了另一個世界。
如同經歷了漫長的二十幾年一樣，一會兒太陽，一會兒下雨，一會兒打雷，整個人忽高忽低打著擺，不曉得最終會往哪裡飛去。
慢慢的我總是覺得自己像一個想要說話的氣球，可我分明感覺到自己像一隻肥重的犀牛那樣飄著空中，隨著天氣浮沉搖擺，我的嘴巴被人堵住說不出話，我的身體空空蕩蕩，於是我只能在這個擁擠的世界用力保護自己，保護自己不被吹跑，保護自己不被扎破。
早就已經忘記打算要死這回事情，我很害怕找不到願意幫助我的人，他們看著我越飛越遠，卻把我當成一個沒有感情的物體，一邊鼓掌還一邊微笑，覺得飛上天空的氣球真的很好看。
我飛了很久很久之後會碰到張開嘴巴的塑料袋，飛在天上「哇哇哇」地叫著，像只不知所謂的青蛙。我也知道我其實可以不用與他們為伍，我只要朝著某個足夠尖利的物體上勇猛的撞擊那麼一下，然後發出像放屁一樣「pia」的一聲大響我就可以解脫了，回到地面剩一張仰望的皮。
雖然已經意外地自殺過一次，可我還是害怕自殺。
漂流了很久很久，被一個樹枝掛住，初始時有漂泊很久的疲倦得到停歇的輕鬆與喜悅，又開始努力抵抗風霜雪雨，擔心被吹到別的樹枝被一下子扎破，魂飛魄散。
只是曠日持久，單調的四季在這個落腳地循環往複，又開始覺得疲倦，人生好像時時刻刻都令人撐不下去。
掙扎、煎熬，不曉得何時為止。
只能就此安家落戶，等待脆弱又無法設防的命運。
時時刻刻維護令人撐不下去的人生。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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