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佳作欣賞】高樹德作品

高樹德（山西省作家協會會員、臨汾市作家協會副主席、堯都區文物旅遊局書記、堯都區作家協會主席）

重瞳子

土窯有炕，做飯暖炕，省柴節炭，窯為冬暖夏涼。與平房樓房相比，各有優缺點。土炕下端，雖經粗泥細泥裹面，腳蹬物磨，易沾土。條件好的人家，買現成的牆圍紙，貼數米，一是裝飾，二是防衣服被褥粘土。選作洞房的新人們，主家才捨得花幾塊幾毛裝飾。一般人家，一年一度尋舊報紙，刷漿糊，貼報紙。臘月二十三掃過窯，貼牆圍，掛年畫，便是一件重要的事。牆圍貼好，年畫掛端正。往日司空見慣的窯洞，煥然一新，年的氣氛寓於牆了。

牆上方的空地，是一窯內最醒目，最寬廣的板面。年畫，自己記事時，已不興胖娃娃騎鯉魚那種地道的吉祥畫。電影戲曲劇照，兩張一副，一副一個內容。《海港》、《龍江頌》、《白毛女》、《紅燈記》，可能就是那八個樣板戲。每副照片下都有文字說明，解說劇情。土炕上方正中位置，也是最顯眼的地方，留給偉人像，貼畫時，居中的偉人先貼端正，其他畫，或前或後旁著畫像貼。年底分紅多，買幾張新畫；欠款多，舊畫摘下，撣掉灰塵，拂去一年煙色，重又上牆。

貼畫因窯壁是弧形，能貼得平整，做到底線直，間隔勻，是件費時費力的事。尤其是漿糊刷上，紙質差些，搞得不好，大人要責罵，關鍵是領袖像，貼時要小心要講究，顏面不能皺不可損。

貼好畫，左右端詳。是欣賞自己的勞動成果，是滿足土窯生輝的新鮮感。

側著頭窯前走到窯後，再從窯後走到窯前。不禁駭然，不論走到哪一端，偉人的目光，嚴正慈祥的跟著你，想不讓他盯著你，除非逃出窯洞。低頭不看他，額頭麻酥酥的，他盯著你，再轉身，背後熱乎乎的，知道他盯著你。這種無處不存在的目光，日子久了，也許忽略。但是莫名的敬畏，卻佔據著少年的心域。

後來，新華書店出售其他偉人的畫像，其他人的像，貼在窯里，仍然是以偉人居中。誰也沒教導非如此不可，就這樣貼。像多了，有了比較，比較結果，發現更是讓人神秘莫解。別人的像兩眼瞳仁只有一個亮點，偉人一個瞳仁就有兩個亮點。對他老人家更是虔敬有加。發現悄悄告訴父母，告訴流鼻涕的同伴，無論年長年少，一臉的詫異和敬畏。那神情當然是，偉人與尋常人就是不一般。

及長，讀《史記·項羽本紀》，讀到結尾，太史公說，「『舜目重瞳子』，又聞項羽亦重瞳子。」重瞳，一個眼睛裡兩個瞳仁。兩隻眼睛四個瞳仁。西漢據舜時遠了，舜目重瞳，太史公是聽周生說的。西漢太史公生活的時代，據楚漢相爭沒多長時間，項羽去之不遠。項羽果重瞳?不得而知。

但凡英雄偉人，其貌總異於常人。

《五帝本紀》中寫舜的篇幅不短，沒記載舜有重瞳，倒是說其父瞽叟，瞽叟是瞎子。瞽叟，是名，亦指瞎老頭。舜名重華，重是不是複數重，華是否指目光如炬似日月光華，不得而知。2003年正月一家三口照個全家福，自家穿了件時髦復古的唐裝，像照出來，放大，掛在床頭。掛亦簡單，牆上釘顆釘，照片現成的搭扣，胡亂往上一掛。

自戀，自賞或許人均有。照片新的，難免多看幾眼。這一看，不禁啞然。自家眼睛單個瞳仁里，三顆亮晶晶的光點。一隻眼睛三顆，兩隻眼睛六顆，一家三口均然。走到床頭近觀，繞到床尾遠望。三口人的眼睛，跟著轉，你瞧他，他瞧你，你不看他，他還盯著。

一芥草木之人，目光燦燦。攝影師和燈光使然。於是憶起童年看偉人像，偉人眼裡只不過多了盞燈。於是記起重瞳子的舜和項羽，該不是歷代文人，歷代小人物仰視使然吧?（甲申正月十四）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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