溫暖人間 採訪

採訪93歲的外公

孫曼

家庭聚會時，上中學的兒子有一項作業是《採訪家中年齡最長者》，他採訪的是我的外公，今年已93周歲了，他採訪的時候我們就坐在一旁饒有興趣地聽著。

外公生於1919年，「五四運動那年出生的」，是他挺引以為豪的一件事。外公性格內向沉靜，為人寬厚大度。小時候念過8年私塾，寫一手漂亮的小楷字，熟讀唐詩宋詞、經史子集，15歲就離家去上海謀生，先是在機關里抄寫公文、當秘書，解放後在上海某縣稅務局工作。60歲退休後又被圖書館等單位聘用，一直干到77歲才真正賦閑在家。與外公同歲的外婆55歲就因病去世了，可以說，那之後的近40年，外公一直是以書為友，與書相伴。

問他的長壽秘訣是什麼，他說，「與人為善，有所追求」。習慣了單身生活的外公，退休後斷然拒絕了子女們的挽留，住進了老人公寓，每日三餐定時定量，起居規律，最大的愛好就是讀書、剪報，以及用毛筆抄書，這些年，竟用工工整整的小楷抄寫了《古文觀止》、《唐詩全本》、《紅樓夢》、《毛澤東詩詞》等共200本古今名著，連同他那400多本裝幀精美的剪報和幾書櫥的藏書，在他90高齡的時候，全部捐給了故鄉的圖書館，此消息還上了當地的報紙和電視。受外公影響，我們全家人都熱愛讀書，他的三個子女不是教師就是工程師，孫輩中還有音樂家和斯坦福數學博士，外公一提起這就高興得合不攏嘴巴。

外公一生博覽群書，學富五車，最崇拜的人是魯迅先生和毛澤東。他說，回憶自己的93年人生，除去戰爭與動亂這兩個時期深感不幸，其他階段工作、生活都還算順利，哪怕物質再貧乏，「春有百花秋有月，夏有涼風冬有雪。若無閑事掛心頭，便是人間好時節。」歷次運動中每當遇到磨難時，就在心中默念「長風破浪會有時，直掛雲帆濟滄海」，以此來鼓勵自己咬牙撐住。對於那些曾經迫害過他的人，他寬宏大量地說，運動中為了自保，他們也是迫不得已，「度盡劫波兄弟在，相逢一笑泯恩仇」。外公還很有環保觀念，一再關照等他百年之後，千萬不要為他買墓地，樹葬就好，要像詩中寫的那樣，「死去何所道，托體同山阿」。

問他此生最後悔的事是什麼？他說，婚後30年，與外婆一直兩地分居，自己一心撲在工作上，對家庭、對子女都付出得太少。也許正因為此，外婆才積勞成疾，英年早逝。想到這一點，心痛不已，「此情可待成追憶，只是當時已惘然」。說到這兒時，外公的眼睛裡蒙上了一層淚花。

兒子問的最後一個問題是，「對我們這些晚輩有什麼希望和寄語嗎？」沒想到，一貫開明民主的外公滿臉憂慮地搖搖頭，道：「唯一的希望就是-----盼孫輩中那幾個大齡剩男剩女早日找到屬於自己的幸福，別只顧著忙事業。送他們唐詩中的那四句話吧：勸君莫惜金縷衣，勸君惜取少年時。花開堪折直須折，莫待無花空折枝。」

2個多小時的採訪結束了，外公一直思維敏捷，對答如流，其間還多次引用他喜愛的詩句，恰如其分地表達了他的心情。他的話語中充滿了人生的感悟和智慧的火花，深深地打動了我們一屋子的聽眾，他那漫長的一輩子，彷彿就凝縮在這短短的2小時中了！正如他自己所說：「93年很短，一瞬間的工夫就過去了。」

望著外公坐在藤椅上那副慈眉善目的可親模樣，我忽然明白了為什麼在英國、日本等國家，會流行「書寫家族史運動」。的確，如果我們不了解長輩們曾經走過的路，就無法更好地面向未來。93歲的外公，就好比一座寶庫，值得我們更深地去挖掘。

圖片網路 編輯豆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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