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明宣城畫家秦舜友小考(上)

微信版113期

明宣城畫家秦舜友小考

童達清

秦舜友,宣城人,後隨其父移居杭州,能詩,工書,善畫,是當時以杭州為中心的江浙文化圈的活躍人物。然時移事遷,今人已少有知其行事者,本文擬從能夠爬梳到的史籍中,力求還原其一生的大概行實,以證明他「曾經在同樣流失的歷史事件中確實存在過」(葛兆光《中國思想史·導論》)。

一、秦舜友的生平交往

目前我們能夠看到、較能全面概括秦舜友一生主要事迹的史料,當屬其友人虞淳熙所作的《秦山人傳》,文章不長,今全文迻錄如下:

秦冰玉名舜友,故宣城人,而徙錢塘。飲南山之淥,自名冰玉山人,非山外山人也。向居黌稱孔氏弟子,已而佛陀、老莊並容,為弟子,故其弟子多佛陀弟子。玄津夢也,高僧也,樂為抱琴洗石,因取「六如」名之,而視凈慈如寄矣。摹右軍書,右丞詩,繪錢塘,人無出其右者。高僧袒右肩禮焉,得其傳,文寶精良,填座右不去手也。

業寄凈慈,卜築近凈慈,而憑几入湖光,樊令致虛顏門曰「伊人水湄」,名士溯洄從語。往往邀入社放生,山人貧,不能贖片羽片鱗,謂對之可忘殺機雲。

嘗登黃山,醉猢猻酒,酒釀山穴,采靈草仙花所成。又入海島,遇水府官來孫,引參瞑坐異人,為一開目,授方,耆年玄發且不死。無何,而素標見尋,示疾化去,年七十八矣。囑玄津表方墳。卜築處環種梅花,似悔不早種梅花如其鄰和靖也,諸名士相與種梅供之,其蛻在暗香疏影中,而子種雙樹,瘞《傳》梅根。(《虞德園先生集》卷九)

此文是晚明小品文的名篇,很多小品文選本中都有它。虞淳熙(1553—1621)是錢塘(今屬浙江杭州)人,與秦舜友交往密切,這篇傳當作於萬曆二十一年(1593)其退隱回峰之後,它為我們介紹了秦舜友的名號籍貫、思想志趣及其方外之舉,但從史的角度看,行文仍嫌簡略,秦舜友的形象在讀者的眼中還是相當模糊,我們不得不需要藉助於其同時代人的敘述,使得這位鄉邦前輩的形象進一步清晰起來。

1、關於秦舜友的家世

熊明遇《贈秦心卿山人序》:「余少年游武林北門,獲晤鄉先生侍御秦公,質行君子也。距今垂四十年,小草白下,侍御之季心卿款,當日典謁,一見歡若平生。……因諗其素,則自弱冠時已飄然為塵外蹤,王公大人不能器之。」(《文直行書詩文》文選卷七)

李日華《秦心卿懶園百韻詩序》也說:「友人秦心卿,名家子。」(《李太僕恬致堂集》卷十五)可知秦舜友之父曾做過監察御史(侍御)之職,退歸後方移家杭州(武林)北門。

惜遍檢《寧國府志》、《宣城縣誌》,未得其名。

秦舜友藏澄泥蝦頭紅蓬萊硯

秦舜友藏硃砂紅澄泥硯

2、秦舜友的生卒年

熊明遇天啟元年至六年(1621—1627)任南京右僉都御史,秦舜友曾至南京相訪,其《贈秦心卿山人序》當作於此時,這是二人於四十年後第二次相見。而他們第一次相識於武林,秦舜友方年及弱冠,可推知其生年當在嘉靖四十一年(1562)前後。

秦舜友卒年無考,其最後一次在與友人交往中出場,是在崇禎十四年(1641)。據祁彪佳日記:「(十一月)二十六日,梅君同邦玉訪予於筠幕,同之再登貫花閣,晤膏源上人,至擁書樓,觀秦心卿畫、柳如是詩,托邦玉代錄之。」(《祁忠敏公日記》第七冊)地點是在秦舜友友人江元祚(字邦玉)的橫山草堂(江氏書樓)。「(十一月)二十八日,與友人周月樵步游秦心卿懶園。」(《祁忠敏公日記》第七冊)地點是秦舜友在西湖邊的居所懶園,祁彪佳當是應秦舜友之邀,至懶園一游。其時秦舜友已年逾古稀,當卒於崇禎末或清初年。

順便提一句,崇禎十四年,柳如是正借榻橫山草堂,秦舜友當亦與這個一代才女有過交往。

3、秦舜友的字型大小

上引虞淳熙《秦山人傳》並未提及秦舜友的字,其字「心卿」,見諸多位友人的敘述。

又字「仲虛」,萬曆四十二年(1614)刊刻、託名袁宏道評點的《徐文長文集》(作偽者實為鍾人傑),其第十五、十六卷卷首都署「武林秦舜友仲虛校訂」;朱彭撰《西湖遺事詩》:「秦舜友字仲虛,號冰玉山人,前明高士也。」(亦見《西湖志》卷十一)。

秦舜友號冰玉、冰玉山人、冰玉道人。後因建懶園,故又號「懶宜主人」,李日華《橫山草堂記》:「戊辰春,余適在武林,遂偕懶宜主人秦心卿、江邦玉、兒亨,各御軟輿游焉。」(《西湖志》卷十八)

又號「懶庵」,見阮元聲《懶庵說》(《馬龍州志?藝文志》)。

又號「弄湖水」,見其《陡壁層岩圖軸》鈐印(勞繼雄《中國古代書畫鑒定實錄》第一冊第173頁)。

4、秦舜友移家錢塘及早期生活

秦舜友弱冠時隨其父自宣城移家武林北門,時間應該在萬曆十年(1582)前後。他以一個書生的面目出現在西子湖畔,曾經也發奮讀書,但是屢試不第,相面的人說:「子緣不落名場。」於是他又改而習武,「乃淬一劍,將走塞垣,為鄭支之事。」結果仍是一事無成。相面的人又說:「子頭無侯骨,獨有仙俠一路樹耳。」於是秦舜友始憤而出家。

5、秦舜友遁入空門

秦舜友入寺修行的時間大約在萬曆二十年(1592)以後。他先入韜光寺,李日華《秦心卿懶園百韻詩序》:「遂謝家入韜光,深雲棼瀑中幽棲三年,有得。」(《李太僕恬致堂集》卷十五)後入法相寺,最後寄跡凈慈寺。

萬曆二十六年(1598)十二月初四日,馮夢禎至西湖法相寺遊玩,就曾遇見他:「飯於法相竹亭,晤秦冰玉。」(《快雪堂日記》卷十)第二年馮夢禎再至西湖,就是在凈慈寺與之相晤:「德周上人邀過新起凈室,具齋相款。秦冰玉寓此,與同追覓龍井正結,得之於封篁嶺,為茅氏山。」(《快雪堂日記》卷十一)

大概秦舜友並未真的剃髮修行,只是現實的沉淪讓他心灰意冷,暫借禪榻以紆其心中塊壘而已。其思想一直在儒釋道之間搖擺,這也和當時整個社會「三教合流」的風尚相合拍。但在別人的眼中看來,他的遁隱似乎成了「終南捷徑」。

李日華的《味水軒日記》卷七記載有嘉興居士譚孟恂的一段話。萬曆四十五年(1617)七月十五日,李日華與譚孟恂於西湖步月,「遇一翁萚冠蔾杖,挾數酒人,歌嘯自若。」譚孟恂介紹說:「此山人秦冰玉也,自負能詩,能扁書,不履城郭。郡司理楚黃孫公屏騶從一訪之,因而交友雜沓,非復向時敗屋老樹、焚香掃軌風度矣。」譚氏的揶揄之意溢於言表。

然而無論如何,這一段佛門生活讓他有機會接觸到許多的達官貴人、文人雅士,其「詩書畫三絕」的名聲才慢慢傳揚開來,也儼然成了一方名士了。

秦舜友的方外之交,今所知較密切者有:

凈慈寺的玄津法師。秦舜友曾拜在他的門下,玄津賜其號曰「六如」。

西蜀的明昱禪師。萬曆四十年(1613)春,明昱在凈慈寺開講唯識論,秦舜友曾為其書作有序跋(見明昱《成唯識論俗詮》卷首)。

虎跑寺的雪關禪師。《雪關禪師語錄》卷二記崇禎九年(1636)春,「太守岳衡山、司李黃海岸、榷關馮際明、錢塘邑侯劉鹿鰲、臬幕吳赤城、中丞余集生、中丞洪清遠、憲副錢從卓、大參翁水因、司理許瑤房、中翰周朗垣、鹺伯李仲休,劉績庵、柴文伯、嚴印持、鄒孟陽、秦心卿、沈時可、嚴忍公、嚴無敕、顧霖調、聞子將、卓左車、鄒仲錫、李煙客、王元建、方子凡、錢公積、聞子有、沈澤民、陸文垓、鄒孝直、凌履旋、沈英多、吳以德、張秀初、卓珂月、俞企延、沈吉人、江道闇、徐元之、徐羽侯、唐友白、陸不遠、高處上眾居士請上堂師拈香。」雪關禪師亦曾為秦舜友題畫,見《雪關禪師語錄》卷十三《秦心卿山人畫山水贈岳郡侯因索題》。

6、秦舜友營建懶園。

秦舜友名聲大了之後,便在凈慈寺旁建了一座風景秀麗的園林——懶園。李日華記其建園之因為:「一夕,夢靈人告之曰:『道不在石頭窠窟中,且通都大邑何能涴人子與?振纓驅轂者,有緣不能斷也。』因稍辟舍旁地種梅養魚,經歲不出。心卿奇嗜翰墨,與四方諸公為郵筒往來,聲光籍甚。」(《秦心卿懶園百韻詩序》,《李太僕恬致堂集》卷十五)塵緣中亦能悟道,空色都是皮相,此「靈人」真是解人,這就為秦舜友出世入世開了方便法門了。

此園名為懶園,其友黃汝亨《題懶園記》這樣詮釋道:「吾里有秦心卿,亦以懶自命,即以懶名園。園之中,玄對山水,而尤寄興於畫。所逢曠達之士,醉眠任意,而亦不奈見俗人,酬俗務。即楚楚風儀,而頹然土木。識者謂心卿之類叔夜,猶長卿之慕相如,有之似之耳。」(《寓林集》卷三十)

其友、時任金華府推官的阮元聲特為作《懶庵說》以釋其趣:

武林勝踞湖山,天開錦繡以媚遊人,環湖山而列園亭,趾相錯也。然往往為別業,間墅松,庭蘿幕,僅以飽香輪、游屐之所留憩而已。獨秦心卿氏結構岩棲,怡情丘壑,以園而寄懶,因以懶而日樂亭園,聽石栽花,煮泉酌醴,婆娑於長松修竹間,更或鬮韻長吟,拂綃點綴,聲振金石,染出煙雲;客至款扉,嘯詠磅礴,魚不驚餌,鳥亦窺人,真有山靜太古、日長小年之致。

余嘗於早春香雪中過從心卿,相與拂苔跂石,引滿賦詩,竟日留連,興酣忘返。心卿示《懶庵帖》,皆海內巨公賡贈之章,幽蒨盈前,心眼盡醉,不啻入桃源而揮藜穴矣。昔叔夜善懶,性雅好鍛;君復妻梅子鶴,而詩有雲「養鶴尚嫌百口累」。今心卿自圖書、道侶外,並剗他嗜,又偕隱有偶,眉案歡然,雲柯扶疏,庭榮玉樹,蓋已癖謝嵇生,遇軼忘士,得優遊之徑,寄塵外高蹤,實天錫一懶局以遂心卿也。

余故讀《懶庵帖》,書此以貽之。

時任錢塘縣令樊良樞(字致虛)為題額曰「伊人水湄」。查樊良樞於萬曆三十六年至四十年(1608—1612)任錢塘縣令(乾隆《杭州府志》卷六十三),則懶園當建於此數年之間。

懶園自建成後,即成為西湖的另一道風景,秦舜友曾自誇其懶園之勝曰:「園在武林之北門,累石為峰巒巘嵰,水中為泜、為隈澳,朱榮芳木雜襲其沚,池晶晶受風月,芹藻揺颺,回軒曲室,流髤漆其上,几榻置桃笙象簟,觴客可容宴豆夾爵,旅之側尊無禁,昔酒不涚,其視枯稿拾穗為名者,此不猶泰哉!」(熊明遇《贈秦心卿山人序》,《文直行書詩文》文選卷七)

自此文人雅士、僧俗兩道紛至沓來。書畫家李流芳(1575—1629)游懶園,有詩記其勝:「溪上好園亭,君家聞最勝。經過已廿年,今始識三徑。翳然臨水間,愛此飛閣映。位置不在多,貴與風物稱。主人意疏豁,事事得真性。」(《訪秦心卿溪上懶園不遇有作》,《檀園集》卷一)並為之題壁曰:「北苑(董源)抹晴,米家(米芾)寫雨,春多子久(黃公望),冬半倪迂(倪雲林)。」既是讚美懶園的風景之勝,也是對秦舜友繪畫藝術兼擅各家之長的高度評價。李日華《春日過秦心卿懶園》:「湖色商量晴雨,梅花夢入酣酲。水暖幾隻雛鴨,林疏一點新鶯。絮絮有雲墮地,茫茫無路通津。且坐懶宜堂上,游韁再結山盟。」(《李太僕恬致堂集》卷十)天啟七年(1627)四月二十二日,蕭士瑋(字伯玉)游懶園,也曾贊道:「齋閣楚楚,大堪婆娑。」(《南歸日錄》)李鼎《西湖小史》「三墅」條:「白盪懶園,水木幽茂,亦堪遊憩。」(《西湖文獻集成》第三冊)

然而水無定勢,物有常流,秦舜友放浪形骸,「湖上笙歌無暇日」(王士昌,朱彭撰《西湖遺事詩》),其勢必不能持久。到他晚年時,秦舜友已窮困潦倒。虞淳熙邀他參加勝蓮會放生,按會約入會者必須要交納一定會金,而秦舜友卻因貧「不能贖片羽片鱗」(《秦山人傳》)。約在崇禎年間,懶園成了海寧書畫家葛征奇(字無奇)的別業,到清代已經很少有人提到懶園,大概是久已荒蕪了。

(未完待續)

(作者系宣城市歷史文化研究會副會長兼秘書長)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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