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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今天是第1038篇

我出生的時候，我爺爺已經死了很多年了。但是通過父親的講述，從我懂事起，爺爺一直活在我身邊。

每當看不慣我的行為舉止時，父親就說：「要是我像你這樣，你爺爺早就把我的腦殼打破了。」

01

父親說，爺爺叫王吉聞。年輕時力大無比，給地主家耕田，因為水牛不聽話，他一氣之下就把水牛的頭按到水田裡給憋死了。後來被地主追殺，他就去參軍幹革命，做了師長，最後死在了外地。

那時候我家香案的一角還豎著一塊上書「光榮革命烈屬」六個蒼勁有力的毛筆字的木板。父親每次講完爺爺的生平，就情不自禁地找出擦桌布擦一擦木板上的灰塵。

儘管父親每次都只是用幾句話就概括了爺爺的一生，但我還是百聽不厭。我最感興趣的是爺爺最後是怎麼死掉的，我經常追在父親後面問：

「爺爺是怎麼死的？」

「長征途中，他背了兩個傷員。他先把其中一個傷員放下，然後又折回去背另一個傷員。最後累死了。「

「爺爺是怎麼死的？」

「他一口氣幹掉了一百多個日本鬼子，最後被從一個背後偷襲的鬼子拿刺刀給刺死了。」

「爺爺是怎麼死的？」

「他被鬼子逼上了絕路，最後跳崖死了。」

讓我苦惱的是，父親每次的回答都不一樣，而且隨著我的歷史知識越來越多，我發現父親根本就是信口胡謅。

比如有時候他會回答說：

「你爺爺抱著炸藥包跑到敵人的橋型暗堡下，但是炸藥包沒地方放，他情急之下就點扯掉導火索，舉起了炸藥包。」

「騙誰？那是董存瑞。」

「你爺爺去堵槍眼……」

「那是黃繼光。」

「你爺爺燒著了……」

「邱少雲！」

終於有一天，父親告訴了我真相。

02

那天我又追著父親問，正好碰到隔壁家的老秦扛著鋤頭下地。老秦一邊搖著頭笑著，一邊悠閑地從我們面前走了過去。

父親和老秦一直不和，經常吵架。

昨天為了一隻母雞的歸屬，父親又和他吵了一架。

雙方都大喊著：別攔著我，讓我弄死他。

事實上一開始有人攔，後來他們吵得太久了，大家都累了，就都回家了。

留下他們倆在那裡干吼：別攔著我，讓我弄死他。

最後他們嗓子都喊啞了，就回家睡覺了。

「你不是一直都想知道你爺爺是怎麼死的嗎？」看著老秦走遠的背影，父親正色道，「你爺爺其實是被老秦的父親老老秦給害死的，當時日本鬼子來村裡抓八路，你爺爺躲在後山的山洞裡。跟著鬼子的一個漢奸就問在田裡播種的老老秦，王吉聞去哪兒了？老老秦就沖著後山使了使眼色。你爺爺就這樣被鬼子從山洞裡揪出來給槍斃了。」

不知道為什麼我覺得這個回答很讓人信服。

老秦的兒子小黑是我的同班同學，他經常抄我的作業。我決定以後再也不給他抄了。

「給我抄一下吧，我給你一個彈珠。」小黑哀求道。

「不給。」

「我給你1.5個彈珠，等下次抄再給你1.5個，這樣你就有3個了。」

「不給。」

「好吧，我給你1.8個，5次之後，你就有9個了。」

「不給。」

「你為什麼不給？」

「因為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

「你放屁，我爺爺是秦基偉，解放軍上將，怎麼會出賣你爺爺？」

「你放屁，你爺爺是漢奸，賣國賊！」

聽罷，小黑操起作業本就往我頭上抽，我就追著要去打他。

3

小黑飛快地跑到了村頭的田間小路上，隨著丘陵上稻田的起伏跳上跳下。

我跟在他後面，拼盡全身力氣也追不上他。

我捂著肚子停下來喘氣，小黑也停下來捂著肚子喘氣；我拔腿猛追，小黑也拔腿猛跑。我們已經跑到了鄰村，天色也越來越暗了。

氣急敗壞之下，我狂叫了一聲——啊！

那一刻，我感覺我被爺爺附體了，而眼前奔跑的小黑就是那頭該死的水牛。

我一個箭步衝上去，壓倒了小黑，騎在了他後背上。我操起田間的一個泥塊，舉了起來。扭過頭來看了我一眼的小黑急忙拿雙手擋住自己的後腦勺。

「你說不說，你不說我就砸死你！「

「說什麼？「

「說是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

「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

「我是讓你說我爺爺出賣了你爺爺。「

「我是說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啊。「

「別鬧，你再不說我真砸了。「

我做了一個假動作。

「好好好，我爺爺出賣了你爺爺。」

我扔掉泥塊，站了起來，準備往回走，誰知道小黑拾起泥塊扔向了我的後腦勺。

我的頭被他打破了，血流到了脖子上。

我捂著頭哭著跑回了家。

誰知道父親並沒有讚揚我捍衛爺爺尊嚴的英勇行為，相反第二天一大早，父親就對剛起床的我說：「跪下！」

「為什麼？「

「讓你跪你就跪！問個雞巴，「父親瞪著眼說道，」要是你爺爺還活著，早就打破你的頭了。「

「我的頭已經破了。「

「又不是我打破的。「

見我不跪，父親衝到我面前，一個掃腿就把我掃倒了。

我不服，掙扎著站起來。

他又是一個掃腿過來，我又被他掃倒了。

「憑什麼？王吉聞怎麼生了你這麼個孬種！」我咬牙切齒地罵道。

聽完這句話，父親就抓狂了，他操起身邊的板凳就要往我頭上扔，母親攔都攔不住，最後我纏著紗布的頭又被他打破了。母親氣不過，跟父親大吵了一架。

「王吉聞是他能叫的嗎？「父親問母親。

「叫了又怎麼樣？「母親問父親。

最後母親拿起香案上「光榮革命烈屬「的木板，扔進灶火里給燒掉了。

為此，他們又大吵了三天三夜。

04

這件事之後，我再也不纏著父親問爺爺的事情。父親也很少再提起爺爺。就這樣，一晃十幾年過去了。

不久前跟幾個朋友吃飯，期間有一個朋友自我介紹時說他叫王吉聞，剛開始我只是覺得耳熟。回到出租屋裡，我才想起來我爺爺也叫王吉聞。

我突然想到可以上網搜一搜有沒有這個人，百度問我「你要找的是不是王吉文」，我點開王吉文的百度百科，驚訝地發現這個華東野戰軍第3縱隊第8師師長的籍貫竟然寫著「湖北省紅安縣詹店鎮王興祿村」，這不就是我們村嗎？

我急忙給父親打了一個電話。

05

「爺爺真的王吉文嗎？」我的手都激動得開始顫抖了。

「你才知道么？」父親沒好氣地問。

「可是爺爺的墓碑上寫的是王吉聞，不是『文學』的『文』啊？」

「那是因為當年我立墓碑的時候，覺得那個『文』字筆畫太少了，寫起來不過癮，就給改了。「

「還帶著這樣的，你怎麼不改成『打破砂鍋璺到底』的『璺』。「

「行了，知道你讀了幾本書，顯擺啥？你問這個有雞巴用？「

「沒什麼，好奇。「

「都死了那麼多年了，好奇個毛啊，他又不能幫你升官發財。「

「網上說王吉文是解放戰爭期間在濟南死掉的，他怎麼可能埋在我們家？「

「我不知道，從我記事起你奶奶每年清明就帶著我去掃那個墓，當時還沒有墓碑，只是一個墳頭……哎呀，都是陳穀子爛芝麻的事，問個雞巴啊。你工資漲了嗎？」

父親的冷漠態度讓我很失望。

可惜奶奶在我三歲的時候就得病死了，要不然可以問問她。掛掉電話後，我失落極了，彷彿好不容易復活的爺爺在我面前又死了一次。

06

這時候我看到小黑的QQ頭像亮了，便給他發了一條信息：你爺爺出賣了我爺爺。

我想試探著問一下他還記不記得小時候的事。

「你在說什麼啊？」

「哦，沒啥，」我急忙解釋道，「發錯了，那是一篇小說的題目，我發錯人了。」

「哈哈，你什麼時候得諾貝爾文學獎呀！」小黑打趣道，「你在北京混得怎麼樣啊？工資多少了啊現在？「

我一臉黑線，然後下了線。

【END】

音樂：

小時候—elephant DEE

作者：

遠子，青年寫作者，本文來自犀牛故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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