悍將遠征準噶爾失利論斬，為何說雍正之責不可推卸？

向敬之

1

雍正十三年（1735）八月初四日，內大臣、戶部侍郎海望向雍正帝稟報，他已將前靖邊大將軍傅爾丹押解進京。

事出有因。有人舉報，西北辦理糧餉的額外侍郎伊都立，夥同軍營辦事侍讀學士蘇晉侵吞軍餉，傅爾丹犯了監管不力之罪。雍正帝正為苗疆事務煩心，聯想到他前次貽誤戰機、損兵折將之事，更加惱火，於是下旨鎖拿。

不料，雍正帝於八月二十三日子時駕崩。乾隆即位，重提傅爾丹問題，強調「統轄兵丁之大將軍，乃既不能收拾眾心，復與大臣等不睦，且不能約束，以致失機，將官兵損折，皆傅爾丹之罪」（《清史列傳·傅爾丹傳》）。

新皇既然將所有問題指向傅爾丹，就是為法司議罪定調，「依律擬斬決」。殊不知這一份嚴懲的審判結果，給了乾隆彰顯仁德的機會：改斬監候。

最高審判長皇帝金口玉言，更何況他打出了「朕仰體皇考遲回降旨之意」的旗號。

雍正生前收到過將傅爾丹處死的報告，但他留給乾隆給予一代名將死緩的恩賞。

乾隆畫像

死緩就是機會。傅爾丹如此，早他一年下獄待斬決的岳鍾琪亦如此。

他們曾是雍正力排眾議、用兵西北的兩柄利劍。雍正七年二月，大學士張廷玉建議雍正，命黑龍江將軍、內大臣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統滿、蒙旗兵組成北路大軍；授川陝總督、奮威將軍岳鍾琪為寧遠大將軍，領川陝甘漢兵組成西路大軍。

準噶爾首領噶爾丹策零聽聞朝廷集結兩路十六萬大軍，於是一邊調兵遣將準備迎戰；一邊差使進京稱願交出朝廷欽犯羅卜藏丹津，請罷兵議和。雍正同意議和，命兩路大軍暫緩進兵，並召主帥進京商議軍務，沒料噶爾丹策零趁機突襲。

幾年征戰，傅爾丹和岳鍾琪勝敗不定，時有失利。岳鍾琪遭到了新任軍機大臣、保和殿大學士鄂爾泰的極力彈劾，而傅爾丹與順承親王錫保發生了嚴重的衝突。

岳鍾琪、傅爾丹被相繼下獄。岳鍾琪受幾年前的呂留良案影響，被雍正猜忌見棄。傅爾丹與錫保的矛盾，雍正是知道的，但還以上下級臨戰易位，加劇了將帥內訌。

臨戰換帥，兵家大忌。然雍正九年十月，傅爾丹遭敵軍伏擊、突襲大營而失利，向皇上請罪。雍正改命錫保為靖邊大將軍，傅爾丹掌振武將軍印，協辦軍務。

錫保此前並未經歷大戰，但因治軍勤勞而由郡王改授親王。他在根本上不知戰術，最大的成績，就是揭發製造了被貶至阿爾台軍前效力的謝濟世、陸生枏文字冤獄。

一個擅長告密的人，怎駕馭得了身經百戰的老將？

2

錫保是皇族王孫，傅爾丹也有顯貴的身世。

傅爾丹曾祖是清初五大臣之一費英東，世襲公爵，滿洲鑲黃旗人。康熙初期的輔政鰲拜，即其堂叔祖。其父倭黑為順治朝內大臣、康熙帝的太子太保兼平藩大將。

傅爾丹一歲襲三等公，十九歲任散秩大臣。其父在其十一歲時病死，康熙仍將他升為從二品官員。康熙沒因他是鰲拜的堂孫而設防，而是對他滿是愛護。

傅爾丹忠於職事，特別英勇。康熙四十二年，他扈駕西巡。康熙帝在行宮前檢閱太原城守兵騎射，有一匹馬受驚即將衝撞了聖駕，是傅爾丹大步向前勒住了驚馬。

康熙特下聖諭，讚賞他「繼武前人」（《清史列傳·傅爾丹傳》），不像其他少年大臣學老臣待在一旁看戲，特賜貂皮褂一件，激勵「毋以身為大臣而不思奮力向前」。

第二年，康熙帝任命傅爾丹為正藍旗蒙古都統，四年後調任正白旗蒙古都統。康熙四十八年，二十九歲的傅爾丹成為了領侍衛內大臣。後因某次託病沒入值而被免職，改命率兵屯田，但很快康熙帝想起了他，復授領侍衛內大臣。

領侍衛內大臣是皇帝貼身警衛的總調度，是皇帝的親信，只在皇帝統領的鑲黃旗、正黃旗和正白旗中遴選任命。傅爾丹兩任此職，可見康熙帝對他的信任程度極高。

傅爾丹

康熙不但高度信任他，而且積極重用他。康熙五十六年三月，傅爾丹任振武將軍，率北路大軍由阿爾台襲擊準噶爾。

傅爾丹初次行兵布陣，便有大將風度，雖擬聯手西路靖逆將軍富寧安、征西將軍祁里德的進剿方略還未實施，但已威逼準噶爾首領策妄阿喇布坦派使求和。

傅爾丹上疏請求在鄂勒齊圖郭勒築城，康熙認為距京師太遠，命改在科布多築城，傅爾丹仍請求在察罕廋爾築城，沿途設十一站中轉，得到了康熙帝的支持。

康熙五十九年，傅爾丹率領八千人擊潰準噶爾軍、擒獲包括丞相在內的百餘人。

傅爾丹聲名鵲起，被雍正賞識，令兼統祁里德所部，授內大臣、黑龍江將軍。

雍正稱他「竭誠辦事，效力勤勞」，封吏部尚書，賞雙眼孔雀翎。清賜大臣的三眼花翎，始於乾隆三十四年七月，傅恆首次加賞三眼花翎。至高無上的榮耀，「傅恆疏辭」（《清史稿·傅恆傳》）。雙眼花翎，則是雍正朝對有功大臣的最高獎賞。

3

康熙三征準噶爾，政治意圖是通過控制西藏而進一步爭奪蒙古統治權，故對西藏和青海虎視眈眈。雍正即位，青海蒙古和碩特部右翼首領羅卜藏丹津，不滿朝廷獎勵曾隨清軍入藏征戰準噶爾的和碩特部其他領導，加封察罕丹津為黃河南親王，共領和碩特右翼，制約羅卜藏丹津獨大，於是脅迫各部貴族會盟，發動叛亂。

雍正冷落羅卜藏丹津，就是遏制他圖謀繼任汗位、統治西藏的野心。當他起兵反清時，雍正先後以川陝總督年羹堯為撫遠大將軍、四川提督岳鍾琪為奮威將軍，進征青海，第二年平定。羅卜藏丹津逃亡準噶爾。

雍正多次派使臣前去準噶爾索要羅卜藏丹津，策妄阿喇布坦遣使來朝請和，但議和沒有結果。策妄阿喇布坦死後，其子噶爾丹策零繼承了汗位，仍屢次犯邊。

雍正七年，世宗拜傅爾丹為靖邊大將軍，率北路大軍進攻噶爾丹策零。出師前，雍正帝賜予御用朝珠、黃帶、紫轡和白銀五千兩，加少保。

傅爾丹一路追擊，屢有斬獲，不幸在被準噶爾軍伏擊，清軍失利。雍正帝命武英殿大學士兼吏部尚書馬爾賽，為撫遠大將軍，率師前來一同征戰。

雍正

傅爾丹的失敗，雍正帝大做文章，指責「惟輕信賊言，冒險深入，中賊詭計，是爾之罪」（《清史列傳·傅爾丹傳》）。雍正同時肯定了傅爾丹沒有輕生自殺，力戰而退，是分得清輕重，但還是給傅爾丹派來了振武將軍、順承郡王錫保做監軍。

傅爾丹固守城池，待機出擊，奪回了被劫的馬匹和駱駝。時過數月，雍正又苛責傅爾丹恃勇輕進，中敵詭計，丟失地利，損兵折將，「軍前獲罪，我朝例所不貸！」

雍正帝下令，傅爾丹與錫保調換職位。他不直接給傅爾丹下命令，而是通過內閣稍話：「伊原與順承親王不和，王諸事並無過失。近日傅爾丹輕進，以致虧損官兵。偌大將軍印務仍命管理，非但眾心不服，即傅爾丹心易不安。伊既失蒙古之心，即綠旗兵丁亦未必孚信。」（《清史列傳·傅爾丹傳》）

雍正帝明知傅爾丹與錫保素來不和，還強調傅爾丹一次失利便丟失眾心，而錫保辦事完美而使「賊夷懼其聲威，不敢侵擾」。敵軍弄了一招反間計，而雍正認為「順承親王諸事遵朕之事」，讓教條主義者錫保成為了悍將傅爾丹的頂頭上司。

為了讓知兵善戰的名將接受紙上談兵的親貴的指揮，雍正帝警告傅爾丹須悉心儘力，以圖報效，不得「仍執前見，枉存私意」。

第二年七月，錫保向雍正報告，準噶爾大軍入寇烏遜珠勒，傅爾丹又一次被擊敗。雍正大怒，下旨罷免傅爾丹的領侍衛內大臣、振武將軍，削去公爵爵位。

錫保緊接著又一次彈劾傅爾丹臨陣脫逃。他要徹底解決這位康熙末年威震準噶爾的名將。不巧的是，因馬爾賽不援手，康熙額駙策凌死裡逃生，回來告訴大舅子雍正帝，錫保虛報撥兵一萬，實際就給了三千兵力，造成了傅爾丹遭遇戰失利。

交戰一怕死守教條，也怕遠程操控。在血拚的戰場，勝利是君王政治需要的顏面。一旦權利之爭被引進了前敵指揮部，那麼帶給戰局和名將的，則是災難性的打擊。

「傅爾丹容貌修偉，頗有雄糾氣象，無如徒勇寡謀，外強中乾。」（蔡東藩《清史通俗演義》）他行軍將刀槍懸於大營以示激勵眾人，岳鍾琪曾擔憂他「為大將，不恃謀而恃勇，敗矣」（《清史稿·傅爾丹傳》）。雍正帝本想激憤他知恥而後勇，然傅爾丹之敗，敗於職業軍人寡謀多勇，更不諳權謀，同皇上的密探搞好關係。

雍正帝明知錫保不諳軍事，而擅長告密和權術，卻在戰爭的關鍵點，將熟悉敵情的名將棄用追責。可以說，這一場戰爭的一再失利和僵持不勝，在千里之外遙控戰略的雍正帝該負有不可推卸的責任。

喜歡這篇文章嗎？立刻分享出去讓更多人知道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