一切都是「天意」

2017年9月15日，晚9點。北京，西城區，阜外大街。

馬路北面主幹道上，兩座橫跨阜外大街南北的天橋之間，停了一溜小車。既有商務車、轎車，也有拉貨的「小四輪」。這個早已過了堵車時間段的一反常態，只因為今夜，在這個地理坐標上，一個時代即將終結。

自1992年11月18日開張的天意小商品批發市場，在離他25歲生日還有兩個月之際，完成其擔負的歷史使命，正式落幕。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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11月18日，「1118」這是一個多麼吉利、帶著商家多少願景的數字。同樣，這一年還有一個非常吉利的日子，那就是「118」—1月18日，小平同志開始了在中國改革開放發展史上具有里程碑意義的南巡。提出：「基本路線要管一百年，動搖不得。」「判斷各方面工作的是非標準，應該主要看是否有利於發展社會主義社會的生產力，是否有利於增強社會主義國家的綜合國力，是否有利於提高人民的生活水平。」「計劃多一點還是市場多一點，不是社會主義與資本主義的本質區別。」

南風勁吹的神州大地，太需要市場的繁榮了！這種市場，不僅僅指廣義上的市場，更指老百姓看得見、逛得著的市場。畢竟，沒有小市場的繁忙，哪有大市場的繁榮。

而且，早在1982年，浙江義烏便建起了自己的產業，精明的浙江人實現了小到襪子、手套、內衣、內褲，大到家用電器、五金用品的產、供、銷「一條龍」，打那以後，在中國老百姓的生活字典里，便多了「小商品」這三個字。

當然，到底多大算大？多小算小？並沒有一個明確的概念，反正從當年火爆的義務小商品批發市場的運營情況來看，雖然買的東西「小」，但參與經營的商家規模大、顧客的數量大、經營場所面積大、營業流水額大……

作為首都北京，作為中國經濟有著風向標一樣的城市，又怎麼能夠缺少這樣一家「小中見大」的市場呢？於是乎，天意市場在北京的落戶，也就不是什麼「天意」了。從最初進駐市場的3萬多種商品，到後來的13萬多種商品，中國的小商品市場，或許再也不能用「小」這個概念來衡量了。

從此，天意批發市場就成為了西城的地標，在那個還沒有「高德」能「搞得」清楚方向，沒有「百度」能「擺渡」位置的時代，人們到了阜成門一帶，往往會用「天意的×面」來進行定位。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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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哇塞，這是什麼東西？」「這個在俺們那兒見都沒見過。」天意市場剛開張時，對於許多來京城旅遊的天南海北的遊客而言，看著琳琅滿目的小商品，禁不住會發出這樣的感慨。都不用上樓，光一樓的那些珍珠翡翠、瑪瑙琥珀、金銀首飾就足以讓人挑花眼——用牙咬的，用打火機點著而後用鼻子聞的，用耳朵聽的，用專業手電筒打著光用眼眯著看的……在天意的一樓，你不難發現這樣把人的感官發揮到極致的場面，花小錢淘到寶貝或是花大錢買了贗品——一切自是天意。

「他爹，家裡的炒勺壞了，去天意買一個。」「老王，這樣的燈管天意的負一樓就有配。」「張秘書，這種文件夾去天意二樓的文具一條街可以定做」……對於在天意附近生活和工作的人們而言，天意給了他們太多的方便。以至於，在其方圓1公里的範圍內，都很難存在第二家百貨商場，最近的甘家口商場不死心，硬是在其五樓開闢了一個賣日用品的百貨專櫃，但看著一個剃鬚刀就比天意市場貴百兒八十，一套瓷碗茶具就比天意貴出去將近一倍的價格，附近的居民自然而然還是習慣性的出門右拐再左拐——寧可多走一里路，也絕不花這冤枉錢。而與其距離天意差不多的阜成門華聯則明智得多，乾脆在商場裡面就不設類似這種百貨專櫃——也難怪，就在其隔了一條馬路的對面，便是早天意半個多月閉市的萬通小商品市場。在中國老百姓的消費觀里，只要能省錢，百兒八十不嫌多、塊兒八毛不嫌少，批發市場里常見的那種「見面砍一半」的殺價法，早已讓老百姓樂得其中。那些貌似「忍痛割愛」的賣家和貌似「有心無意」的買家，似乎與生俱來就有入圍奧斯卡的天賦。

而與操著天南海北口音的商家不同的是，前來天意「拿貨」的，多半是東北、河北、內蒙、山西一帶的小生意人。也是，在那個年代中國小商品的版圖上，早已進入「春秋戰國」時代，河北往南，有佔盡地理優勢的交通樞紐城市——河南鄭州，再往南，便是湖北武漢、湖南株洲，而再再往南，便是小商品的另一個大集散地——廣州。往東，就連山東都有義務小商品市場的「分場」，就沒有什麼再往東悉數的必要了。往西，也就是離得近的山西、內蒙還能過北京來進進貨，再遠，路費就不划算了。在那個沒有各種「通」，全憑肩扛手提的年代，進貨的商家們，不得不切切實實考慮自己能吃幾碗乾飯的問題。

天意，與其說定位了那個地區的地理坐標，更不如說是定位了一個時代的市場坐標和人們的生活坐標。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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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其興也勃焉 其亡也忽焉」——這就是中國歷史周期律的天意，也是天意的「天意」。

1992年，就在天意開張的同一年，浙江義烏小商品批發市場火爆的第10個年頭，另一個會英語的浙江人也背著大麻袋去義烏和廣州進貨。只不過，這個浙江人不太安分，逐漸把市場上的攤子「擺」到了互聯網上。當然，那一年，這個浙江人也實現了人生的另一次轉型——當爹。

是的，這個人就是馬雲，對這個人的形象以及他帶著億萬國人一起耍「寶」的經歷，已無須進行更多介紹。2013年5月28日，馬雲的阿里巴巴集團聯合銀泰集團、復星集團、富春集團、順豐、中通、圓通、申通、韻達等多家民營快遞企業聯合成立菜鳥網路科技有限公司，馬雲親自出任菜鳥網路科技有限公司董事長。一場改變中國人生活的購物方式革命正席捲而來。

從北京的中關村電子商城，到華東的義烏國際商貿城，再到華南的華強北商業區，隨著市場的變革和消費的變遷，這些傳統的線下商品集散地正在遭遇不同程度的挑戰與危機，當然也迎來新的機遇。線下經濟模式與線上經濟模式似乎是電磁的兩極，究竟是「同性相斥」還是「異性相吸」，在走向最終答案的路途中，探索和試錯是必不可少的——這是個迷人的過程，博弈和進退之間，市場構築的商業文明正在逐漸向我們展開一幅磅礴的畫卷。

剛剛進入2017年，作為全球最大的小商品集散中心——義烏國際商貿城的生意顯得有些冷清，時至下午兩點左右，商場內外並沒有貨車、手推車、商人、小販絡繹不絕的場面，不少門面貼出了「出租或轉讓」的廣告。賣水果、瓜子的小商販推著流動攤位在商貿城內穿梭，不時有店主出來買上一斤瓜子或者紅薯干，回到自己店鋪一邊看著連續劇一邊嗑瓜子。在看得見的線下交易中，這大概是成交量最高的一門生意。

而遠在北京的天意市場，似乎佔盡了地理優勢，就人氣而言，比義烏要好一些，只不過在市場中人頭攢動的人群中，許多人一邊詢價，一邊偷偷瞟著那些吊牌上的商標，而後迅速打開「×寶」進行比價，甚至有的在穿完、摸完、捏完商品後，不是「買走」，而是「拍下」——很明顯，相比商家而言，顧客在探尋線上經濟與線下經濟有機結合的道路上，要似乎容易得多。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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該來的總會要來，該走得也總會要走。

與天意曾經肩負著同樣歷史，且相距不遠的批發市場還有「動批」（動物園批發市場）「官批」（官園批發市場）「萬批」（前文所述的萬通批發市場），都在西城區。

據北京市有關數據顯示，動物園批發市場有12個市場，1萬多個攤位，2013年繳納稅費1327萬元，而官園批發市場佔地面積2.5萬平方米，繳納稅費268萬元。但北京市城市管理公共服務的支出，要大於它們的20倍。顯然，天意批發市場的情況也和「動批」「官批」差不多。

當然，經濟賬還在於其次，對於泱泱大國和帝都而言，這幾個錢還是出得起的。2016年5月27日，習近平總書記主持召開中共中央政治局會議，研究部署規劃建設北京城市副中心和進一步推動京津冀協同發展有關工作。由黨的總書記出面，討論一個特定城市建設問題，是改革開放以來中央政治局會議第一次。

隨著北京在通州建立城市副中心的決策已成為現實，疏解非首都功能也提到了實質的議事日程。何謂「非首都功能」的疏解，北京市發改委曾提出過「幾個一批」的概念，包括疏解「一批製造業」「一批城區批發市場」「一批教育功能」「一批醫療衛生功能」「一批行政事業單位」。當然，天意和他的「難兄難弟」們自然難逃厄運。

而從5月27日的中央政治局公報中，可以看出，只有「北京」、「非首都」兩個表述，沒有「首都」的表述。且在公報中，使用了「不僅是調整北京空間格局」這樣的表述。這意味著，「北京」與「首都」或許已經分離。

與此同時，首都特區或許也悄然問世。原有的老北京中心城區，一個在特定區域內由中央政府特殊管轄、這一概念與個別國家的設置有類似之處，如華盛頓和堪培拉，即是在一個特定區域內設置的，由中央政府特殊管轄的區域，或許將成為現實。屆時，北京東西城合併，這已寫進中央制定的《京津冀協同發展規劃綱要》。以合併的東西城為核心，在目前北京城六區基礎上打造首都特別行政區。屆時，首都是首都，北京不再是首都，而只是中央政府的一個直轄市。

當然，之所以要把北京這樣一座城市的規划上升為國家戰略層面，這個道理是顯而易見的，如果因為批發市場的存在而擁堵了交通，破壞了市容，那麼丟的可不僅僅是一座城市的臉。而以天意批發市場為圓心，一公里為半徑劃圓，可以看出，據不完全統計，國家財政部、工商行政管理總局、發改委、建設部、審計署、食品藥品監督管理局、國務院僑辦、國務院港澳辦……都在「圈內」。甚至，就是代表中國臉面的釣魚台國賓館，也就與天意市場只相隔一個紅綠燈而已……

嗚呼，「既生瑜，何生亮？」 這種獨特的「地緣因素」，決定了天意的存在必然只是曇花一現，

當我們走過了「井噴」式的社會發展形態後，或許是時候需要沉澱和安靜了，只有經過這種恢復和療養，一個國家才能更具備厚積薄發的力量。從這個角度來講，或許，不僅僅是小商品零售業，還有許許多多其他行業，都有可能經歷像天意市場這樣的命運。

是的，一切都是天意，但一切事在人為。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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