陳嘉瑞《終南漫誌》節選
1
滈水別居
【作者按】乙未歲末，臘月十五，攜妻女往城南常寧宮。幾日大雪初晴，麗日當空，人煙俱靜。道邊樹上，鋪銀裹玉。午餐罷，循著冬陽，往東南塬邊迤邐而去。正行間，有高大門樓相堵，上書「滈水別居」。門大扇厚，推之吱呀有聲。次序隙入，有甬道坦然而下。左為塬崖，右為磚欄。緩坡而底，甫一轉彎，一排窯洞赫然入目，恍入世外桃源。游之、賞之、嘆之、味之，徜徉往來而不辨魏晉。歸來，古心蕩漾，信筆記之。
滈水者，長安八水之一也。出終南，歷五台，穿長安，經灃入渭。其過神禾塬一段，最為嫵媚。
別居位塬畔，俯水而居，佔盡水口天門。高而成崖，與終南互鏡；低而臨水，同阡陌相依。居而不廈、不堂、不館，而窯之穴之。齊整開闊之崖面下，別有洞天，13孔窯洞，面陽而開。串串紅燈，隔窯而掛。窯面飾磚，磚框鑲窗，窗上貼紙，紙上粘花。花為剪紙，與冬陽對；門為竹簾，與遠山對；簾前丹桂，與二鄰對；窗下花木，與崖畔迎春酸棗古木晴空一一盡對也。
住別居，四時各異。春聽鳥聲，夏聞河聲，秋知風聲，冬聆雪壓松竹聲。居窯洞，夏而涼，冬而暖，空調電視，動靜各由。最為隆冬，居此遠離人間煙火，別無他擾。須晴日，窯前暖陽，負暄閑卧。或靜而思往，或椅而讀山，或水而滌心，或清而去欲，盡得君選。
是日，暖陽普照，迎春粒開。窯前無風，喧囂不聞。一隻暖蠅，振翅而飛，風中嚶嚶成韻。憑欄眺望，遠山田野，銀裝素裹，一片靜穆。享冬陽，吸清氣，心神大暢。
位長安，遠長安；居鬧市，隱鬧市。隔斷紅塵三十里。滈水別居，深得隱逸之大趣也。
若得一二知己，能常住滈水別居，無乃神仙中人也。
夜得一夢，寤而痛泣。
2016.1.26 長安采蘭台
2
臨潼火晶柿子
柿子出北國，北國重陝西，陝西重臨潼，臨潼重火晶。蒞臨潼而得飽口福，得逢時，得售，遇機緣。
火晶柿子，臨潼獨有。漢司馬相如《上林賦》言：「枇杷橪柿，楟柰厚朴，軟棗楊梅，櫻桃蒲絛」。《圖經本草》有：「朱柿出華山，似紅柿而圓小，皮薄可愛，味更甘珍」。究之歷史，凡2000餘年矣。
火晶柿子小巧玲瓏，乒乓大小。透熟時果體紅透，面撲白霜。「火」言其色，其色橙紅鮮亮，掛枝頭，晶瑩剔透如紅燈；「晶」言其質，其質向天而觀，幾半透明，如紙紅皮，包裹一兜半流動果汁。兩指輕握，柔軟光滑，富有彈性。食不用嚼，用吮。鉗拇食兩指甲，掐開頂皮，湊之唇前，嘬口，適力而吸，果肉依力唿咚入喉，滿嘴冰甜。用牙禮節性咀嚼，不待吞咽，便順喉而下，軟溜光滑如仙物。
如村姑，出山野，然其嬌嫩自戀賽公主。顏值高，博人喜愛；皮兒薄，逗人疼憐。怕壓、戒擠、忌磕碰。捏易扁，掉即爛，戳即破。存之不可壘，貯之不可擠。民間儲藏，或連枝懸掛待自熟，或棋子棋盤縱橫布。買賣中，輕拿輕放比雞蛋。常萬般小心，亦難免有數枚得損。當年，柬埔寨國王西哈努克來陝，幸嘗火晶柿子，埋頭急食，間或大讚不歇。
緣個小，成長中，枝頭密結如蒜辮，數枝而列，火晶擁擠鋪成扇。成熟季，葉疏疏，果累累，匍匐下彎綳成弓。遇風雨，常有枝摧椏斷。秋深，滿樹葉脫，唯枝頭火晶點紅成畫。再襯歸鴉、近山，景況悠遠，致人目光軟醉。
火晶柿子味甘、性寒，可清熱、潤肺、生津、止渴、祛痰、鎮咳。治慢性氣管炎、高血壓、動脈硬化、痔瘡出血、大便秘結症。柿葉可制茶，軟血管、防硬化、降血壓、抗菌炎。
限節令、保管與輸運，臨潼火晶柿子，即使西安土著，亦常私心念叨而難得而食，卻得遠銷韓國、日本、新加坡。異哉！
2016.10.14
3
關中驢
關中有二寶：秦川牛、關中驢。
驢自西域，春秋有焉。《呂氏春秋》雲∶趙簡子有白騾，甚愛之。然騾之生，驢馬配也。驢至關中，儼然歸祖。初性野，桀驁不能為所用，後歷代馴化，終成良畜。今之正宗關中驢者，唯武功、鳳翔、禮泉、乾縣、蒲城、咸陽、興平諸縣所產。
大畜「驕」者中，馬第一，騾第二，驢第三。三者中，唯驢最好飼養。牛、馬、驢、騾中，鄉民最喜用驢。驢有馬之快，又兼牛之溫。鄉下推碾拉磨，婦孺小兒不牛不騾，皆喜牽驢役使。
驢之公母，曰「叫驢」，曰「草驢。叫驢大，草驢小；叫驢奸，草驢善；叫驢性，草驢斂；叫驢燥，草驢綿。文革間，西北農學院「火藥味」不足，非「造反」，異「保皇」，西安高校譏之曰：「西北大草驢」。
子厚《黔之驢》中，謂驢有二性，鳴之也，踢之也，「技止此耳」。驢之鳴，高頻善穿透，夜深人靜，其聲可播五里。奇之者，「驢叫半夜」。夜裡驢叫，察時辰，恰為夜半，鄉人奇而不得解。驢之叫，揚其頸，張其嘴，鼓其腹，大舒其意，盡暢其志。驢之叫聲，高亢陽剛，連環詠嘆，呼之大聲，吸之細音，宛轉悠揚，連環起伏跌宕無他類。有鄉間善謔者，以學驢叫為能。二三能者發聲，引遠近家驢起叫。真驢假聲，假驢真聲，真假互雜，人驢相映，趣成一景。楊凌一生，聰穎多才藝，以驢叫名，得泰山賞，允而為婿。
與京罵互南北，「陝罵」極之者推「驢日的」。西安一報副刊主任，嘗約名流聚餐，言乃為某人請客。眾人集齊，候至食過，正飢腸轆轆無所望，主任姍姍至。邊走邊剔牙，口中有酒氣，聞某人仍未到，口出詈言：「驢日的，說好請大家呢，不來了！」復顧四周，曰：「既然驢日的沒來，咱也就散了！」眾人聞之四大皆空。
如今主任早故去多載。
「天上龍肉，地上驢肉」。關中美味，不過臘驢肉，鳳翔特產。驢老，失役後，殺之。經晾、淋，滴盡血水後，切塊分層入瓮，層加土硝、食鹽，巨石壓頂。旬日出，驕陽暴晒使其干，復以石塊反覆壓榨，排盡水分，用松木水加五香調料煮熟，取出淋驢油及原汁。復加溫，肉塊在湯中提提浸浸，提出晾至出霜狀之色。食之，美若仙味不可言。
至幸者，能得嘗關中「錢錢肉」——食材乃壯歲叫驢之驢鞭，大補。述者云：牽草驢作幌，引叫驢爬跨，趁驢鞭勃起剎那，屠者伺機旋飛彎刀，秒瞬取之！叫驢瞬間顛仆掙扎，場面血腥不止。聞者大駭。
2013.6.6
陳嘉瑞，1957年8月2日出生於楊凌。1985年中央電大首屆漢語言文學專業畢業。先後創刊並主編過《完美居家》《西安廣播電視報》《生態新時代》《西部學刊》《西安環境科技》《國際教育》《國際書畫》等報刊雜誌。現為陝西省賦學學會副會長兼副秘書長，西安詩書畫研究會副會長，陝西秦域文化傳播中心副秘書長，西北農林科技大學右任書院兼職導師、陝西節慶文化研究會專家成員、陝西秦餅文化研究會專家成員。中國散文學會會員、中國散文詩學會會員、中華辭賦聯合會會員、陝西散文學會理事、陝西雜文學會會員、《西安晚報》《文化藝術報》《藝文誌》《澳門華僑報》《澳門檸檬周報》專欄作家，中國陝菜網特邀撰稿人。出版散文集《人在長安第幾橋》《終南漫誌》。《終南豆架》《風過終南》《終南阡陌》《陳嘉瑞詩賦文選》擬陸續編輯出版。
本期責編：野水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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