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懸疑之爭
楊祖泰/四川師範大學歷史文化與旅遊學院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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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導讀］以二戰中著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為背景，電影《敦刻爾克》喚起中國觀眾對這段歷史的回顧和重思。電影故事從陸、海、空三個角度講述，在德國軍隊的包圍下，每個人不得不為自己的命運背水一戰。本文立足於二戰史料的記載，釐清有關「敦刻爾克大撤退」的歷史猜測。
1940年5月10日德軍侵入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之後不久,繞過馬奇諾防線侵入法國。然後,德軍主力不是直奔巴黎,而是由色當沿聖康垣、亞眠一線,迅速向英吉利海峽方向推進。
5月20日,德軍抵達海濱的阿布維爾,切斷了比利時境內的英法聯軍,並使近四十萬聯軍在佛蘭德地區(敦刻爾克及其附近的沿海地區)被困,危在旦夕。
聯軍在5月27日至6月4日的九天內,丟下了全部的武器和裝備,把三十三萬多人(其中包括英軍二十萬人,法軍十三萬人,還有一些比利時人)由海路撤到了英國。這就是歷史上聞名的敦刻爾克大撤退。這次「大撤退」的某些問題很有討論的必要。
▍關於希特勒干涉的作用問題
對於敦刻爾克大撤退之所以能夠實現,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這就是英國軍事理論家、歷史學家和傳記作者李德哈特的說法:
「1940年英國遠征軍的逃脫大致是應歸功於希特勒個人的干涉。當他的裝甲部隊已經蹂躪法國北部並且從其基地切斷英軍之後,希特勒卻在他們剛好要衝入敦刻爾克(Dunk-rik)實施掃蕩的時候,命令他們暫停——那個港口也正是英國人所留下來的唯一最後退路。此時英國遠征軍的大部分距離這個港口卻還在許多哩之外。但希特勒卻讓他的戰車停止達三天之久。」
「正當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挽救他們的對候,希特勒的行動卻保住了英軍的生命。」
李德哈特這種說法,乍一看來是頗有道理的。當時德軍強大的坦克部隊的確是進軍神速,望風披靡的,打從5月10日侵入荷蘭、比利時和盧森堡,越過了「不可通過的」阿登森林,14日猛攻法軍色當要塞,跨過馬斯河,直奔英吉利海峽,20日就抵達海濱的阿布維爾。似乎如果沒有5月24日希特勒下令德軍坦克部隊停止前進,四十萬聯軍就「沒有任何其他的東西可以挽救」了。
然而,這種說法未免誇大了希特勒「停進令」的作用了。筆者認為,當時德軍坦克部隊是非停不可的,因為佛蘭德地區沼澤眾多,地形複雜,不太適宜坦克作戰,很自然使希特勒視為畏途,再說,當時德軍坦克毀損嚴重(百分之三十以上),部隊疲憊,也迫使希特勒不能不下令坦克部隊「暫停」前進,以便修理和休整。
關於「敦刻爾克大撤退」，有「希特勒停進令保全英軍」一說
反之,如果當時希特勒不下對坦克部隊的「停進令」,緊接著就與聯軍決戰於佛蘭德地區,不但德軍能否殲滅四十萬聯軍毫無把握,甚至德軍在佛蘭德地區遭受挫折,也不是不可能的。
我們只消看一看幾天以後的情形,就不難得出這個判斷。希特勒對他的坦克部隊的「停進令」只有三天。5月26日以後希特勒撤銷了「停進令」,命令德國陸軍(包括坦克部隊)部隊加上空軍部隊,向佛蘭德地區的聯軍猛攻,就遇到了聯軍的頑強抵抗,德軍對之無可奈何。這一事實充分說明三十幾萬聯軍的「得救」,是絲毫不應歸功於「希特勒個人的干涉」的。
▍關於希特勒「故意放英軍逃走」以便為德英「媾和」創造前提問題
對於希特勒下「停進令」的原因,同樣有一種很流行的說法,也是很值得研究的。這就是美國作家威廉·夏伊勒的說法。他說：
「可能是(雖然還有人懷疑)希特勒把他的裝甲部隊遏止在敦刻爾克的前面,目的在於想使英國避免一場奇恥大辱,從而促進和平解決。」
威廉·夏伊勒深知他的這種說法「還有人懷疑」。其實,何止「懷疑」,德國著名的戰史專家就提出了充分的理由駁斥了這種說法。不妨摘引於下：
時常有人認為希特勒叫停的命令是故意放英軍逃走,並且說他是相信這樣一種`俠義』的姿態將可使他日後比較易於和英國人達成和平的安排。這種說法只能稱為戰後的神話。第一,德國陸軍和空軍都曾奉到毀滅在法蘭德被圍困敵軍的明確命令,在1940年5月24日夜間經過希特勒簽字的第十三號元首命令即為一種鐵證。
其次,這種看法又與希特勒的一般政治觀念不符。……對於應當如何擊敗英國人的問題,希特勒卻又還是有某種相當具體的腹案。有一件事是他認識最清楚的,那就是一旦戰爭爆發,德國是並無輕取勝利的可能。反而言之,希特勒卻早已認清,那將是一場生死的搏鬥,那也是有進無退的。他對於他的敵人並不存在任何幻想……
從這裡可以看出,希特勒的「停進令」只限於對坦克部隊,他在命令坦克部隊「停進」的同時,又簽署命令要陸軍其他部隊和空軍去殲滅在佛蘭德地區的聯軍。希特勒只是變換了殲滅聯軍的手段,而絲毫沒有放棄其殲滅聯軍的意圖。「故意放英軍逃走」的說法是沒有根據的。
在上述德國軍事家看來,希特勒是力圖殲滅被困在佛蘭德地區的四十萬聯軍的,並未曾有過「故意放英軍逃走」的念頭,希特勒對於英國「並不存在任何幻想」,他早就認清了德英間「將是一場生死的搏鬥」,並且是「有進無退」的。那種「使英國避免一場奇恥大辱,從而促進和平解決」的說法,純屬「戰後的神話」。
▍關於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評價問題
1940年6月4日敦刻爾克大撤退完成後,英軍在歐洲大陸上消失了,法軍處於孤立無援的境地,加速了法國的失敗。「大撤退」半個月之後的6月22日,法國就向德國投降了。但法國失敗投降的主要責任是與「大撤退」無關的。遠在德軍剛侵入法國邊境的5月15日,法國總理雷諾就在電話上向英國首相邱吉爾不止一次地說:「我們被打敗了,我們這一仗打輸了。」
可見,遠在「大撤退」前,法國統治階級代表人物中的投降主義已經佔了優勢,投降是不可避免的。即使「大撤退」之後,法國仍有六十五個師的兵力,要是沒有投降主義作祟,完全可以抵擋一陣,也不至於失敗得那麼快。可見,法國迅速失敗投降的主要責任,既不應算在英國帳上,也不應歸罪於敦刻爾克大撤退,而完全由法國統治階級中的投降主義者來承擔。
對「敦刻爾克大撤退「的評價不應僅限於「失敗」
有學者把敦刻爾克大撤退僅僅看成「大潰退」和「失敗」。筆者認為這種看法未必確當,理由可歸納為以下幾點：
第一,這次「大撤退」過程中雖曾出現過一些混亂現象,但整個「大撒退」是一次有計劃有組織的行動。這次「大撤退」的代號「發電機計劃妙是事先就擬好了的並為實現這個計划進行了相應的準備,而不是事到臨頭才匆匆應付的。正因為它是有計劃有組織的行動,聯軍才能在一個設備遭到嚴重破壞的海港(敦刻爾克港)和暴露在德軍鼻下的沙灘上,在短短的九天時間且戰且退地撤出三十三萬多人、這不僅是希特勒做夢也不會想到的,甚至就連英國人也認為是「奇蹟」。這樣的「大撤退」是不能稱為「大潰退」的。
第二,這次,「大撤退」雖然丟掉了全部的武器和裝備(其中包括坦克六百輛、野炮秘中型火炮一千門以上,反坦克炮五百門,高射炮八百五十門以及英國遠征軍十個師的全部車輛和裝備),對於聯軍特別對於英軍來說損失是巨大的,但聯軍撤出了主十三萬多士兵,卻使希特勒企圖在佛蘭德地區殲滅這支聯軍的目的沒有實現。
對此,邱吉爾曾說:
「那些大炮、裝備同軍隊比較起來又值幾何呢?只要有他們,英國將來建立軍隊,就有了核心和基礎。」
正因為如此,所以英國有位軍事史家對此事有這樣的評論:
「面對著世界上最強大的陸軍和空軍,在九天之內;三十多萬人終於安全的退回了英格蘭,這一個事實使不列顛帝國的人民,為之精神一振。這是一個史無前例的偉大成就。」
這樣的「大撤退」是不能簡單地看成「失敗」的。
第三,這次「大撤退」過程中,雖然英國空軍的損失是巨大的,但卻在第二次世界大戰以來第一次戳穿了德國空軍「無敵」的神話。法國和德國的軍事史家都曾指出過這一點。法國軍事史家亨利米歇爾說:
「在撤退的過程中,皇家空軍的一百八十架飛機被擊落。但是差強人意的是看到德國空軍遭受的損失更大,而且它並未能阻止登船行動,這就為未來展示了希望。德國轟炸機很容易被英國戰鬥機擊中,在混戰中,英國戰鬥機也往往戰勝德國戰鬥機。」
德國戰史專家也說:
「德國最高軍事領袖們對於空軍的能力和效力都估計過高。於是其威力的限度第一次被暴露,而其『無敵』的神話也化為烏有。」
1940年6月4日敦刻爾克大撤退完成之後,邱吉爾立即在議會把此事的全部經過向議員們報告。他說:
「不要把這次援救說成是勝利。戰爭不是靠撤退贏得的。但是,在這次援救中卻孕藏著勝利。」
邱吉爾這一席話是很有遠見並為後來的歷史發展進程所證實了的。
本文原刊於《四川師院學報》1981年第4期。圖片來源於網路，歡迎個人分享，媒體轉載請聯繫版權方。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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