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間——初學者如何開始賞習山水畫下篇

最新 09-16

本文作者：李卉（小猴老師），原名溫乘心，台灣國畫家溫淑靜、溫淑宜姐妹的侄孫女，師從湖州著名女畫家陳伏寅老師。學習國畫25載有餘，擅長山水畫，作品具有陳派山水特有的浪漫風格。國畫之餘，學習過書法、篆刻、西洋畫等。2016年開始，創辦「喫茶聽課」系列公益美育活動。2017年，撰寫的國畫教學講義《名家臨習系列講義》被壹荷書畫院收錄為成人私塾課程教材。

編註：小猴老師這篇文章很長，從欣賞到臨摹、創作分小標題談到，為了方便大家閱讀，我們拆分成上、中、下三部分推送，上篇講欣賞，中篇講初學要點，下篇講深入學習與創作。

上篇鏈接：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間——初學者如何開始賞習山水畫【上篇】

中篇鏈接：醉翁之意，在乎山水之間——初學者如何開始賞習山水畫【中篇】

下篇

【深入訓練與創作】

在上篇中，我們就講到，山水畫其實是一種以自然景觀為描摹對象的畫，畫中之意境，小的可以是「曲徑通幽處，禪房花木深」，大的可以是「仰觀宇宙之大，俯察品類之盛」。而正因為山水畫可以包羅萬象，所以駕馭它不是易事。

很多山水畫愛好者，能夠順利地通過「山、石、樹」的入門關，也能夠很好地臨一些大師作品，但是自己提筆創作，則很難把畫面處理好。臨摹作品水平很高，自己創作亂糟糟，這種感受很多畫山水的人經歷過。套用格式看著呆板，跳出格式畫面慘不忍睹，這種情況，原因可以總結為四個字：心中無山。這裡的山，既是山之模樣，也是景色變幻只規律，更是人們對山之體察與思考。是實際的山，也是意向的山。

在這篇文章中，我們就談談如何讓自己心中有山。

NO.1觀察與寫生

古人說，師真山，師造化。

意思就是，要向大自然學習。

很多人對中國畫的誤解是，中國畫沒有寫生。確實，中國畫沒有要求素描功底，沒有對「造型準確」和「光影分析」的規定，不管是工筆還是寫意，作品與實物放在一起還是有一定差別的。可以說，中國畫，畫的是人們腦海中折射出的自然，經過這個折射，很多東西都不是原樣。

但是，折射也是要有光源的，中國畫的依據，始終還是大自然中的實物，特別是以反映自然景觀為主題的山水畫，脫離了這個「依據」，是沒有生命力的。

下面我們舉幾個例子來談談山水畫中的寫生細節。

例一.皴擦

山水畫中的皴與擦，與素描中的排線作用很相似，它可以表現明暗情況、表現質地、表現紋理等等，也就是說，輪廓不足以表達的「立體的情況」，都可以用皴擦去表達。簡而言之，皴擦不是簡單地加重畫面的墨量，它是有目的的。很多初學者謹記「勾皴擦染點」的步驟，把它當成一個山水畫的儀式，卻不知道它的目的，那是畫不出感覺的。一個塊面，到底哪裡皴，哪裡空白，最終是由立體感說了算的，而這個立體感的參考依據看似是畫家的經驗（因為很少有山水畫家在寫生中完成真正作品，這也是國畫工具所限，山上架畫架容易鋪毛氈難啊），實際上還是來源於畫家所見過的真山水。

常用於表現近景石頭的斧劈皴

常用於植被遠景的米點皴

例二.染色

山水畫中的色彩，與花鳥畫一樣，並非一成不變的「塗色」，而是尋求變化的。我們總是會聽到國畫老師說下筆顏色要變要變，到底怎麼變呢？

我們可以先看一個張大千的菠菜，注意菠菜葉上豐富的顏色變化:

初學者的用色與畫家用色的區別，往往在於初學者不夠靈活，很喜歡調出一個顏色之後一直使用，而畫家的調色盤則永遠是動態的。這種動態，不光光是因為色彩豐富會讓畫面好看，更是因為實物在不同光環境不同位置的色彩本就是變化，雖然有時固有色一樣，但結合了環境與光後，卻是完全不同的。

畫農《源遠流長》，畫中的紅色並非同一顏色鋪就，而是隨著植被的形態有淺到深跳躍變化，甚至在陰影處用墨來表現。參考一張實際的景色，確實遠看樹蔭下的位置會發現它們是黑色的塊面。

例三.點苔

國畫中的點苔，也是一種常見的方法，點苔具有打破線條沉悶、增加點線面對比的功效，所以無論山水還是花鳥，點苔經常出現。點苔在桃樹上可以理解為桃膠，在石頭上可以理解為苔蘚，在枝條上可以是落花後餘下的花托——點苔是一種抽象的表達，但又是從實際觀察中活得的。

松樹的點苔：

從上面的例子中我們可以看出，觀察寫生是非常重要的提高作畫水平的方式，即使是寫意畫，也離不開觀察寫生。有些愛好者會問，那麼，作為一個畫國畫的人，怎樣寫生才好呢？不是每個人都有速寫功底，我們可以用以下的方式來廣義寫生：

多看景色，多收藏風景照片：這些素材在繪畫時作為光照與立體感的依據——也就是說畫畫時不一定要完整地去畫出一個風景照，而是以它為參考，給自己畫找到合理的皴法和色彩。這也是很多畫家常用的方法。

手賬，小圖寫生：利用鋼筆、軟筆等工具，簡單畫下風景，作為創作國畫的參考。前面我們也說起過，畫國畫要用到宣紙、毛筆、毛氈等等，他們都是不方便攜帶的，所以用簡單的工具寫生一些間接的素材是更方便的選擇。

最後，對於不愛出門的畫者來說，電腦找圖也是非常棒的選擇。現在信息技術這麼強大，不利用就可惜啦，如今七八十歲的老畫家們都愛用ipad看風景構思，不僅方便，而且選擇多。

NO.2從畫面邏輯到畫面情緒

最後，我們講一講怎樣畫一幅「耐看」的山水畫。很多人對畫有這種感覺，有些畫第一眼看去覺得甚是喜歡，但是真的掛在牆上，日積月累看久了卻覺得不好看；有些畫第一眼並不驚艷，但是推敲一番，覺得甚是妙哉，經年累月更是愛不釋手。

我們分析一下原因，其實看畫與看人是一樣的：第一印象固然重要，但是什麼在後期起到作用呢？其一，理性上的喜愛。合理的畫面才經得起推敲，也就是說一幅畫它有沒有自己的邏輯和架構，它的畫面語言有沒有「說謊」，有沒有「智商不夠用」。其二，感性上的喜愛。這是指畫有沒有引發你的某種情緒，帶給你樂趣或是喚起某些記憶。

下面我們從這兩點來談談怎麼提高作品質量。

第一.畫面邏輯

畫面就像一個攝影鏡頭，但是又比攝影更富有想像力，它也可以是誇張的，是虛化的。但是，任何誇張和虛化，都不能作為邏輯不通的借口。這就好比厲害的玄幻故事，雖然裡面的世界不符合現實，但故事內部互相不衝突不矛盾，既定的規則下大家都有著相同的定律。

山水畫最容易犯的錯誤之一，就是層次。

我們來看一幅辣眼睛的淘寶山水圖，這種作品往往是印刷品，賣得非常便宜，但是掛這種畫寧可讓牆空著啊讀者們。

這幅畫最大的毛病在哪裡，就是它毫無層次。什麼叫有層次，實用地說，當你把這幅畫掛在牆上，感覺是開了一扇窗，眼睛感覺向遠望去的，那就是層次。而沒有層次的畫給你的感覺是鼻子嘴巴一股腦都貼著你，遠景搖搖欲墜。這幅畫的遠山，無論在大小、清晰度上都沒有透視感，而鶴則都飛在一個平面上，這就導致了畫面失真。看似內容繁多，其實內部有矛盾。

大家嘲笑過它之後，也要反思一下自己的畫。其實很多初學者的畫存在與它相似的問題，比如對遠景和虛景的過分描摹（比如環境里又有霧又能看清遠山，看著就假）；比如層次間的銜接太突然，等等。

黃賓虹山水作品：遠近層次分明，銜接合理，給人遠眺之感。這種遠山虛化的處理方式也是最傳統的遠景方法，但是很多初學者卻因為畫法簡單「不屑於」虛化，其實一幅畫並不是每一部分都是來炫耀自己皴法染法的，美最重要，繪畫並不是炫技。

對於初學者來說，如果處理不好層次，可以先從簡單的一層山水，二層山水畫起。能掌控了，再畫三層、四層。單層次的山水，只有近景或只有遠景，但是不見得不好看，有很多厲害的作品都是單個層次為主，稍微輔以另一個層次：

另一個容易出邏輯問題的地方是瀑布。我們都知道，水往低處流，瀑布的形成是因為有比它更高的水。所以在繪製瀑布時我們至少要稍微帶一下水的來源，可以是虛地點出有遠山高山，也可以把更高部分正好放到畫面外。

上面這幅畫中的瀑布處理得就稍有欠缺，水量巨大，卻不見大水源的銜接（遠山與近山有關係有點間隔），感覺是近山背後有兩個抽水泵在工作。

比較合理的瀑布構圖給人的感覺要麼是有脈絡的，要麼是截圖鏡頭的，而不會出現「有遠近但無銜接」：

傅抱石的瀑布，左圖為有脈絡的水路，右圖為截取鏡頭式的，都是正確的邏輯。

其他情況，就不一一舉例了，總之，合情合理，是一幅畫耐得住推敲的基本。

第二.畫面情緒

畫面情緒對一幅畫來說有多重要？我們在中篇中說過，國畫的意境，就是情景相生，有「情」才有畫。當然，體現的是哪種情緒，則沒有必然要求，可能簡單質樸，也很可能五味陳雜。

我們先來看一些比較帶情緒的作品：

鮑少游《踏雪尋梅》

關山月《綠色長城》

黃幻吾山水作品

以上舉的都是嶺南畫派的作品方便大家對比。我們可以發現，山水畫可以波瀾壯闊心潮澎湃，也可以心境坦然小橋流水。能不能把某種「味道」表達透徹，才是能力的體現。

初學者，可以從以下幾個方面關注下自己的畫面情緒。

調子

調子即一幅畫基本的情緒，往往是通過整體的色彩來表達，比如深秋用紅，雨後點綠等等，但要注意此處的色彩並不僅僅指染色，還是墨的應用。墨稿中墨量的多少，也對情緒基調有所影響，這點初學往往容易疏漏。

比如李可染的畫就善於使用濃墨、深色調子，給人的感覺也是厚重、深情：

比如白雪石的畫善用藍綠，清透靈性：

再來看一幅才女陸小曼的作品，色彩清麗中帶著質樸，這種質樸來自於淡墨和明亮的色彩：

山水畫的不同調子之間並沒有高下之分，應用恰當，表達順暢，才是王道。初學時，不妨多試試使用不同的墨、不同的色來創作，逐漸學會區分他們之間的感情色彩，最終用它們來駕馭感情。

畫面細節

山水畫中的小人物小亭子不可忽視，初學者們可以在《芥子園畫譜》中看到大量的庭院樓閣、船舶橋樑、人物動物的畫法，這些小部件看似不起眼，但在表現畫面情趣上，往往是畫龍點睛的。

我們說過，古人用山水畫來寄託自己的宇宙觀，所以在山水中安插的小人，可能就是畫家自己的一個化身，山水中的道路涼亭，可能就是畫家自己的隱居之意。畫家通過安插這些小細節，編導了一個似有似無的小故事，讓讀畫人會心一笑：

石濤畫中有名的「無臉小人」：石濤山水畫中總會出現不畫面部表情的小人，是笑是愁全靠讀者自己想像，畫面充滿禪意。

傳統的泛舟也是一種富有禪意的活動，比如過洞庭里說的「萬象為賓客」之情，所以山水畫中的一葉小舟往往是寄託感情的。有興趣的可以讀讀：悠然心會，妙處難與君說最適合書法的美文之《念奴嬌·過洞庭》

題畫詩，畫款

山水畫的題字也是一種表達情緒的手段，好的題能讓畫面境界升華，也能讓讀者長期品味。初學者往往喜歡「爆款」「熱門」的提款，比如紫氣東來，氣壯山河，源遠流長...但是這些常見的提款往往沒有個性，更不見得與你畫面的意境相符。所以，多讀詩書是非常必要的，有助於你將自己的畫面情緒用文字進行表達，當然，這種表達不一定是概括中心思想式的，也可以的旁敲側擊式的，隱喻的，能不能應用好，就看文字功底了。

有人說，畫畫跟讀書還有關係？沒錯了，中國畫的主流還是繼承於文人畫，是詩書畫印的綜合體，也就是說，國畫畫得好，詩不會做還是白搭，書法不會寫還是沒用，印不懂怎麼蓋也要被人笑話——綜合藝術嘛。

所以啊，不好好讀書你只能說自己畫的是「氣壯山河」，好好讀書，你可以寫出這樣的意境：

石濤贈八大山人《春江垂釣圖》題畫詩

天空雲盡絕波瀾,

坐穩春潮一笑看。

不釣白魚釣新綠,

乾坤釣在太虛端。